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下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 ---------------------------用户上传之内容开始-------------------------------- 《一个退伍兵的奇闻笔录》作者:冷残河 【作品简介】 相传当年蒙古大汗蒙哥率大军攻宋后,在弹丸之地合州钓鱼城离奇死亡,其墓地被称为蒙古奇墓。 上世纪四十年代,重庆某无人山区遭遇数次轰炸,其中缘由无人知晓。 上世纪末,重庆某山区发生泥石流,救灾部队在结束救援任务后接到紧急命令,要求他们上山搜寻某种秘密东西。搜寻过程中,他们遭遇半个世纪前的武装部队,双方发生激战,救灾部队几乎全军覆没。 几年后,幸存者赵楚偶遇当年战友毛三,得知毛三竟然在大山里找到一架坠毁的96式日军陆攻机,战机上的重重疑点让赵楚和毛三探知真相的欲望再次燃起。 历史的无数次巧合与迷离,无一不说明这片密林里有着不为人知的秘密。神秘战役幸存者赵楚决定重入山区,找到传说中的蒙古奇墓…… 【作者简介】 冷残河,武汉青年作家,网络千万点击博客博主,著有《新疆探秘录》系列4本,总销量突破15万册,为2011年当当网小说类畅销书排名第六。《天葬》被翻译成多国文字出版。 2010年创作《天葬》,该书先后在港台、越南、意大利出版发行 2011年创作《新疆探秘录之独目青羊》,或2011年当当网年度畅销书排名第十的好成绩。 2012年创作《新疆探秘录之葡萄古城》、《新疆探秘录之生命禁区》均取的不错销售成绩。2013年创作《新疆探秘录之黑暗戈壁》,创作剧本小说《催婚》、《粉色职男》 2014年创作网络悬疑小说《风水鬼师》,连载以来,先后杀入点击榜、订阅榜、钻石榜前十,百度日搜索指数一度突破5000。 2015年最新创作网络悬疑小说《一个退伍兵的奇闻笔录》,成为2015年最值得期待的悬疑大作,将于近期出版。 引子   南宋开庆元年,蒙古四路大军攻宋,蒙古精兵剽悍异常,一路攻城拔寨节节胜利。蒙古大汗蒙哥亲自率领一支精兵挺进西南,没费多大功夫,便攻克四川军事重镇成都,蒙哥汗的下一步目标是西南最后一座重镇—合州。   他的数十万大军在成都稍作休整,就开拔前往合州地界。蜀地自古山路崎岖,非常难走,蒙古兵在西南战事虽然胜利居多,却因为恶劣的环境遭到不小的损失。这一天,他们急行军到深夜,爬上了一座无名高山取道合州,蒙哥的亲信将军汪德臣在山顶上选了一片开阔地,命大军埋灶造饭,就地扎营。   蒙哥汗在汪德臣的陪同下,沿着山路做了一番仔细查看,他们在密林中意外发现了一个山洞,那山洞上题着烫金古体字,在场的一干军官,无论蒙古人、金人还是汉人,没人认得字意。蒙哥汗大奇,派人进洞查看,发现洞里有破旧的桌椅家具,还有一张床,床上躺着个肮脏老道。那老道士年纪非常大,发须全是白的,嘴里没一颗好牙。   蒙古兵把老道拖出山洞,蒙哥汗借着月光看着老道,老道也睁着浑浊的眼睛看向蒙哥汗,蒙哥汗看他神情淡定,丝毫不显慌张,但一只手却在发着抖。   蒙哥汗非常好奇,问他的手怎么了。   老道士回答说,他是一名扶乩术士,一辈子只为人扶乩,泄露了许多不该泄露的东西,就落下了这个病根,久治不好。   蒙哥汗受成吉思汗影响,对佛道诸家很有兴趣,当下就让老道士为他扶乩预测吉凶。   老道士依言从山洞里取出扶乩用具—一只圆形铁圈,铁圈上用细绳挂着一支蘸饱墨汁的毛笔,笔下摊开一张兽皮。   老道士恭恭敬敬地上完香,盘膝坐在扶乩圈旁,一只手拿毛笔,一只手捏道家口诀,嘴里不停地念咒。毛笔在虚空中乱画了一阵,突然落笔到兽皮上。   蒙哥汗心里一阵紧张,厉声对老道士说:“卜我此战最大的凶险在哪里?”   老道士在兽皮上画了一阵子,兽皮上出现一幅完整的画,汪德臣俯身拿起那张兽皮,递给蒙哥汗看。   蒙哥汗接过兽皮,走到光亮地方去看。只见兽皮中央画着一张隐没在晨雾中的城池,蒙哥汗借着月光细看,心头突然一震,那城池不但被雾气笼罩,而且还是隐在水里的,城池距水面不知有多深。   蒙哥汗看着这张诡异的图,心里一阵发毛,西南地图他再熟悉不过,哪里会有这样一座城池呢?   汪德臣把这一切都看在眼里,也难以理解,就算有被水淹没的城池,也必定不会对他们造成阻碍,怎么会成为西南征途上最大凶险之地?   蒙哥汗暴怒异常,他走到老道士身边,盯着他浑浊的眼珠道:“再给本汗卜一次,算本汗此生最大的凶险。”   老道士平静地看着蒙哥汗,脸上浮起淡淡笑意,他笑得意味深长,蒙哥汗的背上却起了一层鸡皮疙瘩,心脏怦怦乱跳起来。老道士念起咒语,操住毛笔,汪德臣为他重新换上兽皮,毛笔在老道低沉的咒语中胡乱摇晃,片刻之后,兽皮上出现一幅完整的画。   蒙哥汗接过画,他只扫了一眼,心底突然一凉,如芒在背的感觉无比浓重,手一抖,兽皮便跌到地上。   汪德臣大惊,他捡起兽皮,看到兽皮上画着两个栩栩如生的小人,却都惟妙惟肖像极他身边的蒙哥汗,就连脸上的表情都像到了极点。   恐怖的是,两个面对面的蒙哥汗彼此手持利刃,插入对方的胸口。两人表情茫然,两把利刃分别从对方的背后穿出,这也就意味着两个人都必死无疑。   汪德臣见蒙哥汗脸色苍白,心里更为惊奇,蒙哥汗英勇善战,野心勃勃,此前他征战四方,从来没有过畏怯之意,今天怎么会被一个江湖术士吓成这样?   蒙哥汗突然冲老道士大吼道:“你……你也为他占一次,就算一下他此生最大的危机在哪里?”蒙哥汗指着汪德臣。   老道士点点头,依言再次扶乩,这次兽皮上画的同样是两个小人,两个小人都是汪德臣,两个小人手执利刃,插入彼此心脏中。   汪德臣看到画的内容,肝火大动,他拖起老道士,操起军刀就要劈向老道士的脑袋,老道只是淡淡笑着。   蒙哥汗拦住他,扭头对老道士说:“老道,你扶乩三次,三次扶乩之意本汗都看不懂,还请为本汗解释。”   老道士闻言,把头扭得跟拨浪鼓似的,说:“贫道一向只扶乩,不解其中之义,这一百多年来,找贫道扶乩的人都知道规矩,没有例外。”   蒙哥汗强忍住心中怒火,他脾气一贯暴躁,面对老道的无礼,却不敢有丝毫不敬,他能够感觉到自己骨子里对老道的敬畏。   蒙哥汗深深吸了口气,道:“本汗不问你扶乩之意,只请你告知,本汗和汪德臣将军是否都会死于自杀?”   老道站起来,捋掉身上尘土,道:“不是自杀。”   “那是?”   老道士指着山洞上刻的几个大字,道:“如果有朝一日你懂得了这几个字的含义,你自然就明白你的命运。”   说罢,老道进入洞中再也没有出来。   纵横欧亚大陆的王者蒙哥大汗,这一晚失眠了。第二天一大早,他率领他的数十万精兵踏足合州,没过多久,他便抵达合州钓鱼城下。蒙哥汗没想到,一溃千里的南宋军队,竟借助这座小到不能再小的城池拦住他称霸天下的征程,更因为钓鱼城之役,改变了南宋王朝的命运,也改变了整个欧亚大陆的战局。   任谁也没想到,合州钓鱼城这座弹丸小城,竟然能够抵挡数十万蒙古大军,而且一扛就是三十年。   更蹊跷的是,蒙哥汗这位战绩仅次于成吉思汗,先后占领了俄罗斯、波斯、突厥斯坦等大片疆土的蒙古王者,竟然和他最倚重的将军汪德臣死在了钓鱼城之战。几乎称霸天下的蒙哥大汗为何会死在钓鱼城这片弹丸之地,史册上有记载的原因就达到四种之多,但是他的真正死因,经过无数史学家考证,史册记载的说法都难以成立,一代枭雄之死成了千百年悬案。   无名山洞上刻的几个字随着蒙哥汗的死而传到蒙古贵族手里。几十年后,蒙古大汗忽必烈得国,他曾数次召集全国佛道高人进京密谋大事,据野史记载,所谋之事就是从无名山洞上抄写下来的几个奇字,忽必烈举全国之力,依然没办法破解那几个奇字的含义。千百年来,那几个奇字与蒙哥汗之死,并列成为历史悬案。   那老道士留下的三张扶乩兽皮,却随着蒙哥汗的死而离奇失踪,忽必烈当年穷尽国力,也没有再找到那三张离奇兽皮。无名山上的老道士和他隐居的山洞,在蒙古大军拔营之后,也失去了踪迹,忽必烈曾令去过该洞的士兵寻找山洞,却无一人能够找到山洞之所。   值得一提的是,蒙哥汗死前曾密令部下:如果钓鱼城破,一定要屠尽钓鱼城中军民。后来钓鱼城守将自知大势已去,率城投降,一向尊敬蒙哥汗的忽必烈却免去一干军民死罪,没有践行蒙哥汗的遗言。有一位史学家对我说,忽必烈从蒙哥汗的死中,一定有所悟,而那位扶乩老道,显然不是一位普通的江湖术士,事实上,他可能是位哲学家。   听到这个故事的时候,我权当是一个离奇的历史故事,研究这些历史悬案的应该是那些专家干的事。没想到,我一个当兵的居然有一天能够亲证这一段历史。这一段离奇经历完全改变了我的思维方式和价值观,每次与人说起,那一刻都不能忘怀的恐怖和诡异莫不让我满头大汗,而事实上,故事才刚刚开始。 第一章 绝密任务   我和我的战友老枪同志坐在勇士越野车后排,老枪气很不顺,一个劲地抽烟,汽车里充斥着呛人的烟雾。驾驶员小高把车窗玻璃都降下来,坐在副驾驶座位上的毛三扭头对老枪说:“班长,少抽点,还不到一个小时,你都抽半包了。”   老枪闷闷地骂道:“你少管我,我就是生气,没处撒呢。”   毛三讪讪地笑笑,又冲我道:“我说班副,你说这次真是怪事,受灾现场清理工作早就结束好几天了,该咱们干的活儿都干完了,全团大撤离是驻地警备司令部下的命令,团里怎么突然又让咱们半路折回来呢?”   我从老枪口袋里抽了一支香烟,点燃,看着窗外昏沉沉的天空,外面乌云翻滚雷声阵阵,黑云阴沉沉地压下来,我此刻的心情也与车窗外的天气一般无二。我们团奉命来到这片山区参与救灾长达半月,一直吃不好睡不好,刚扎营吃第一顿饭,有不少战友闻着恶心的尸臭,饭菜一进口就全吐了,这样就着尸臭吃东西我们持续了十多天。部队扎营的地方挨着水塘,所谓的“水塘”只是一潭臭水,天一黑蚊子就跟轰炸机似的围着我们转。所谓穷山伴恶水,一点没错。山脚下这种臭水塘一个连一个,水里清一色的褐红色,水塘边的蚊子不但大而且毒,叮人一口就是一个大包,有的蚊子还携带病毒,听说有一个连一晚上就被放倒了三个人,被紧急送医院去了。   在这种地方坚持了半个月,我们已经到了极限。但相比较而言,我们班还好,都是服役超过一年的老兵,有个新兵连的战士们硬是受不了被尸臭熏的苦,这么长时间都吃不下饭,只喝粥,繁重的救援作业让他们整个连队的小伙子都瘦脱了形,一个个像是从饥荒年代来的。   全团撤离的命令是昨晚传达下来的,部队做好善后工作以后,今天中午正式出发,车队在山路上颠簸了一个多小时,班长老枪突然接到连长电话,命令我们立刻脱离行军部队,原地待命。   不久,连长的车就停在我们面前,连长没下车,直接招呼老枪上了他的车,然后驱车绕到了后山。我有理由推测接下来我们要执行紧急的任务,因为我亲眼看到那辆军车后面坐着我们团长—就在老枪关车门的茬儿,我瞄到的。   老枪离去不到二十分钟,连长又把他送了回来。老枪下了车,冲连长敬礼,连长意味深长地看着他,驱车扬长而去。   我们目送连长的车消失在树林深处之后,老枪对我们下达了简短命令:“立刻折返回去。”   我们已经接近山体滑坡最严重的地段,这里受灾最重,光这一处就死了近五十个人。重庆人都喜欢把房子建在半山腰,山体从山顶崩塌下来,山腰上的房子无一幸免地全被推倒,我们在山脚下搜寻到不下十栋房屋残骸。   当我们掰开乱石进入房屋内部,里面的血腥场面几乎难以用语言来形容,其中一对夫妻被钢筋钉死在床上,我们最后锯断钢筋才把尸体抬出来。   外面下起了大冰雹,雨滴噼里啪啦打在车上,小高升上窗玻璃。老枪吐了个烟圈,对小高道:“通知赵向阳他们,跟紧我们,这场暴雨可能引发更大幅度的山体滑坡,这里死人够多了,不差我们几个陪葬。”   这个问题我早就想到了,不过经过老枪说出来,心里还是一惊,我们能想到的问题,上级首长肯定知道,冒这么大的危险,到底让我们去做什么?   我们的车绕过山腰上的建筑残骸,车窗外是灰蒙蒙的一片,密林经过雨水一冲升起了淡淡的白雾,我们的视线受到极大影响。雨刮器咯吱咯吱地刮着玻璃,这声音听得人心里跟猫爪子挠一样难受。   车里四个人现在都没说话,大家担心地观察车外动静。我们所处的是一条盘山路,这条路在滑坡中受到重创,经过工程兵的修整,已经能够正常通车,路边磨盘大的山石都是从山顶上滚下来的,我们看得格外心惊。   更让人恐惧的是,山上已经开始有石头滚下来,小高吃力地操纵勇士越野车左右挪动,避开挡在路中央的大石头。走了没多远就已经险象环生,大家手里都捏着一把汗。   毛三几次建议先下山避山洪,等雨停了再上山,没必要做无谓牺牲。   老枪抽着烟,厉声道:“不行,必须上山,这是命令。”   我插嘴道:“老枪,论军衔你比我们高,论职位你是我们领导,你下的命令我们无权拒绝执行,但兄弟们的命也是命,不能这样糟蹋。你也看到了,这山坡上几百口人,死得有多惨。”   老枪哼了一声,道:“我也不想找死,上级给我下达了死命令,除了执行,我能怎么办?”   毛三道:“班长,咱们都是过命的兄弟,我们也没说一定要停下,要是关系到人民财产安全的任务,我们肯定执行,什么话都没有。可到底要执行啥命令,你得给我们说道说道不是?”   老枪道:“到时候你们自然会知道,现在还不能说,这是命令。”   毛三撇撇嘴,不屑道:“命令,又是命令。”   我突然想起坐在连长车里的团长,便道:“老枪,连长车里是不是还坐了个人?”   老枪扭头看着我,脸上满是惊愕,连长的车装的是滤色玻璃,再加上团长刻意隐蔽,理论上来说我没理由知道车里还有人的。   我道:“老枪,你还不知道我老赵有多贼?你保守上级秘密是对的,我们也不问,你说一下车上坐的是谁总没问题吧?”   老枪迟疑了一下,毛三道:“切,还真看不出来,老枪今天总算摆足了官威了,一个破班长拿着鸡毛当令箭。”   我瞪了毛三一眼,“是团长,我都看见了。”   老枪摇了摇头,道:“不是团长,他是—”   我对老枪的神神秘秘非常反感,执行任务的就我们这几人,如今生死攸关,我们不仅不知道任务是什么,老枪还一度想掩饰团长,真不知道他想干什么,便斩钉截铁道:“我亲眼看到的,是团长。”   老枪摇摇头,“你不可能看清楚他,最多看到轮廓,咱们部队体型和他像的非常多,你怎么能一口咬定是他?”   我一时语塞,自信立刻打了个对折,老枪在空中虚划了几笔,我顿时会意。毛三满脸惊悚,嚷嚷道:“老枪,你骗谁呢!咱们这次抢险部队最高级别首长就是团长,王—王师长怎么会来这里?”   老枪叹口气,道:“我一上车也被吓到了,和师长这么近距离接触,我还是生平第一次。所以,你们知道我们下面的任务有多重了吧?”   看老枪的样子,不像作假,我和老枪做了两年战友,他的脾气我也了解,此人虽然平时好吹牛酗酒,但严肃起来却是说一不二,更别说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所以我对即将去执行的任务,十分好奇,或者说是隐隐有一种担忧。   勇士越野车在盘山路上回环向上爬,路被大雨冲得泥泞一片,四处都是水坑,我们抬眼就可以看到磨盘石从山顶上崩塌而下,骨碌碌地就拦在路上。这石头要是砸中汽车,汽车立刻会被推下山崖,我们心里都十分紧张。   突然,小高大叫起来:“完了,前面出现大滑坡,你们看那一排树,一下全不见了。”   我定睛细看,车外的大雨就跟水帘似的,可视距离十分有限,几十米外山路上挡着一堆灰绿色的东西,显然就是从山上滚下来的树木了。我心里暗骂:这下彻底完了,这么大一堆东西挡在路上,清理起来十分费事,实在不行我们只能弃车冒雨前进。   小高把车停在路边,毛三披上雨衣去前面查看。过了一会儿毛三回来了,他上车就骂:“完了完了,路被堵死了,几十米都是泥石流和山上滚下来的大树,没有几天工夫清理不过来。”   他又冲老枪道:“班长,你说咋办吧?”   老枪沉吟片刻,道:“穿上雨衣,背上容易携带的装备,我们徒步过去。”   小高立刻通知了后面那辆车,大家再无异议,我们下了车与后面那辆车的战友会合,小高把勇士越野车开到一个安全位置藏好。   我们班八个人在倾盆大雨中集合,老枪简单交代了一下注意事项,特别强调此次任务非常困难,随时会有生命危险,大家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末了,老枪瞪着我们的眼睛,说:“我所指的危险不仅仅是恶劣天气和泥石流,还有更恐怖的东西,大家一定要小心。咱们八个人上去,就得要八个人活着回来,听到了吗?”   挡路的泥石土木混合物对我们善于丛林作战的野战部队来说当然不算什么,我们很快翻过障碍物,朝山上急行军。   这是隐藏在蜀地群山中的一座无名山,主峰海拔达到数千米,在这座山上分散着许多小村落。这次遭遇到的泥石流异常罕见,灾难发生时正是午夜,山上所有村庄都陷入沉睡,谁也没有预料到灾难的来临,直到第二天下午有人上山看亲戚才发现临近几个村子都死绝了,没有一栋完整的房屋。   我们班在大雨中急行军,头上不时有石头滚下来,逃窜在飞落的石头和树木中的感觉极其难受,时时都要把心提到嗓子眼上。那些飞石飞木打击面极广,只要一沾人,人立刻会被砸成一摊肉泥。我们这帮兵都没经历过真正的战争,军演虽然也很激烈,但跟真枪实弹的血肉相搏毕竟相差太大,所以此刻我们都觉得是在参与一场真正的战争,有几个小伙子还非常兴奋。   在老枪的命令下,我们沿途巡查了几个废弃的村庄。我们曾参与过这些村庄的救援,再次故地重游,救援时面对的血腥场景依旧历历在目。   老枪让我们对废墟进行仔细检查,发现有不正常的东西,立刻报告。   我盯着老枪下命令时那张扭曲的脸,心中隐隐猜到此行的目的,上级一定是在找一个重要的东西。我甚至想,老枪一直不肯说到底要找什么东西,要么是那东西是绝密,要么是连上级都不知道那玩意到底是什么。   我一再揣测,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我们的确是在找一个连我们自己都不知道的东西。老枪找得很仔细,他扛着撬杠,发现可疑的地方,立刻找人把残墙断壁撬开,自己趴在泥水坑里找,跟抽风了一样。   毛三凑近我,道:“班副,我越来越觉得咱们这次任务有问题。”   我瞟了他一眼,抹了抹满脸泥水,道:“你小子又看出什么了?”   毛三神秘兮兮道:“班副,你记得老枪说的话吧?他说最危险的不是泥石流,是别的东西。你说咱们就在废墟里找找东西,除了泥石流,还有什么东西能要咱们的命呢?”   我早就想到这一节,这也是我一直猜不透的地方,便对毛三道:“那你看出点门道来了吗?”   毛三压低声音,道:“这大山里树多,石头多,你说还有什么多?”   我瞪他一眼,“少卖关子了,说。”   毛三道:“班副,你别忘了,死人多啊。这些废墟里面,在几天前可都躺满了被砸烂的尸体,你说说,是不是这么回事?”   我一阵毛骨悚然,毛三的话听着有道理,却又难以说清楚。我们在部队接受的都是马列唯物主义教育,根本就不信什么鬼神,可是,如果排除这些东西,我们接受的秘密任务又是什么呢?老枪到底要我们在泥石流废墟里找什么呢?   毛三又要说话,被我打断了,“好了,别先把自己吓死了,执行任务。”   毛三无奈走开,我也参与进撬水泥断墙行动中,就这么干了四个多小时,我们翻遍了临近盘山路的三处村庄,却一无所获。   很快天黑下来,暴雨也停了,我们翻过盘山路的第五座盘,老枪说上面还有一座村庄,检查完了如果没意外,我们就可以撤退。   我们一行八人撤到一处安全位置,四个小时的高强度作业,让我们所有人精疲力竭。八个人都跟刚从泥水塘里跳出来的泥猴子似的,浑身上下没一处干的。   老枪靠在树干上,拉开速食罐头吃东西,其他人或蹲或躺,尽可能地让身体放松下来,小高打开安全帽上头灯,一束光柱撕开沉寂的黑暗,我们可以听到树丛中虫子的鸣叫声。   老枪的罐头吃到一半,突然想起什么,踹了他身边的战士一脚,道:“起来,去三十米外站岗去,带上对讲机。”   毛三道:“班长,没这么邪乎吧?咱们现在是在救灾,又不是打仗,你还防敌特呢?”   老枪脸一黑,“谁告诉你我们是在救灾?都小心一点,现在只剩下最后一个村庄废墟了,八个人进来,就得八个人一起出去,都打起精神。”   那战士从地上一跃而起,向老枪敬礼,然后飞快地跑到三十米外去了。   这一切我都看在眼里,心里更觉得诡异,我甚至有一种预感—今晚肯定有事情发生,这一点从老枪吃着罐头,时不时发会儿呆就可以看出来。我也跟着老枪莫名其妙地焦躁起来。   老枪吃完罐头,甩手把空易拉罐扔下山崖,山下传来清脆的撞击声。突然,站岗的那名战士发疯一样朝我们这边跑过来,我顿时吃了一惊,老枪也反应过来了,他抓起枪,推子弹上膛,迎着那战士走过去。   我被老枪的过激反应吓到了,其他五人也察觉到不对劲,朝站岗战士迎了上去。那战士叫马一飞,战士们都习惯叫他小马。小马很快奔到我们面前,结结巴巴地说:“班长—有—有情况—”   老枪瞪他一眼,道:“冷静点,到底怎么回事?”   小马指着他站岗的位置:“你们过去看看,我好像看到山对面有灯光。”   老枪倒吸一口冷气,二话没说推开小马就跑到三十米外,毛三递给他一只红外望远镜,老枪观察了片刻点头道:“没错,是有光。”   毛三道:“班长,说不过去啊,山上的电都被切断了,哪里来的电灯光?”   老枪道:“不是电灯光,像火光,前方视野被树林挡住看不清楚,我们过去看看。”   我们沿盘山路盘旋而上,在一处陡峭路段再次遇到泥石流。沙石土木完全摧毁了盘山路的路基,路基靠外段十多米全被压塌,没塌部分看上去也是连着一层浮土,毛三试着踩上去,还没踩实土层就全崩了,吓得他赶紧退了回来。   我们都很急,打算把压在路上的几棵老树抬到塌陷路段,做一段浮桥。老枪却挥手止住我们的议论,低声道:“山上有人下来了。”   我们都被这句话震住了,老枪招呼大家熄了照明用具,他指着前面,道:“看,前面有微弱的灯光,看到没有?”   我乍一扫上坡处,只看到漆黑一片,耳中被各类虫叫填满,心里聒噪异常。又揉了揉眼睛细看,果然看到一丝微弱的光从树林后面透过来,再看就发现那光越来越强,显然是有人提着油灯之类的东西走夜路。   我心里大奇:发生泥石流之后,山脚下都做了限制,还拉了铁丝网,一般人根本不可能上来,救援部队已经全部撤离,山上怎么还会有人?   再看他们用火光照明,估计是山民,但我们部队进驻时曾对临近山区做过拉网式搜查,山民死的死伤的伤,剩下不多的健全人都撤出了大山,这里不应该还有山民。这下事情可奇了。   我满腹狐疑,盯着越来越亮的灯光。老枪拿着红外线望远镜,嘴里数着数字,“1,2,3,4,5……”   我正纳闷,却发现树林后面赫然亮堂起来,一个人影从树丛中冒了出来,此人手里提着一盏老式马灯,他一抬头,又好像发现什么似的,立刻缩了回去。   毛三低声道:“我们被发现了?”   老枪朝他挥手,毛三急忙闭嘴。那边的马灯就定在那里,人缩在林子后面,我们这边也不敢出来,双方持对峙状态。   过了一会儿,那个提马灯的人走了出来,老枪急忙挥手示意我们举枪,我心里扑通扑通乱跳,暗想:这是见鬼了?我们一帮执行救援任务的战士跑来跟人打仗,这像什么话啊?   借着马灯光微弱的光,我几乎可以判断出提马灯的人是个老头,打扮得土里土气的,是山民无疑。只是距离远,再加上天黑马灯光弱,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再具体一点就没办法看到了。   我看老枪一手拿望远镜,一手拿枪,一点松懈的意思都没有,更觉得奇怪:既然确定了是普通山民,我们还这么如临大敌干吗呢,难道这些山民还能吃了我们这帮经过高强度训练的野战兵?   提马灯那人后面又跟着出来两人,那两人距离约有两米,弯着腰,好像在抬着什么东西。抬的东西被树林草丛遮得非常严实,我往细里一想,突然明白过来,他们那姿势,抬的东西很像是床板。   想到床板,我心里一震,这些天我对这玩意儿实在太熟悉了。我们刚到受灾区的时候,担架有限,一些伤员和尸体没办法抬出去,连里就让战士们去山下村子里借门板、床板来当担架用,这也就是说,对面那些人里有人受重伤了。   看那一队人里出现了好几对这样弯腰抬东西的,我心里大奇:没道理上面还有人啊,这帮伤员是从哪里来的?   毛三急了,小声催促老枪,“班长,他们只是普通山民,还有伤员呢,估计是在泥石流里受伤的,我们得赶紧救他们去。”   老枪瞪他一眼,怒道:“荒山野岭的,哪来的人,这里的山民全死光了。”   我们听了他这一席话,都愣住了,从心底散发出来的凉意顺着背脊骨爬遍全身,鸡皮疙瘩一层层地往上结。老枪的话提醒了我们,这些人看着像普通山民,但问题是,他们出现在这里非常不合情理。   看着那盏马灯越靠越近,提灯山民的样子我们也能看清楚了,那是一个老头,五十岁以上,脸皮黝黑,皮肉松弛地贴在脸上,身上穿一件八十年代旧军装,蓝布裤子的尿口垮垮地开着,露出里面红色的里裤。   提灯老头距我们不过二十多米远,他走到被泥石流冲塌的路段,挥手止住后面抬床板的队友,这次我们看清楚了,他们抬的东西的确是床板,床板上铺了棉絮,上面果然是人。   老头看着塌下去的路面,脸上满是焦虑,他转头和后面几个人小声商量了一会儿,虫鸣叫声遮住了他们的声音,我们一句都没办法听到。   他们一伙儿十几个人先把几张床板放在安全位置,又把路边倒掉的大树推了过来,这种做法正是我们刚才想做的—做一架浮桥渡过去。   这时,我们的老枪班长突然站起身,打亮手电筒照向对面,冲那帮人叫道:“嘿,老乡,你们好。”   对面正忙活的人群一阵骚动,他们瞪大浑浊迷茫的眼睛看着我们,我们都被老枪的举动吓坏了,我拍了拍老枪,小声道:“他们不是有问题吗,你这是发什么神经呢?”   老枪低声道:“少废话,大家都小心,听我命令行事。”   老头操着乡音道:“你们是当兵的?”   老枪乐呵呵地说:“是啊大爷,我们是救灾部队。你们遭遇了泥石流灾害,我们是奉国家和政府的命令来帮助你们的。”   说着,他指挥我们搬运山上冲下来的巨木,两边努力,很快就搭好一座简单的浮桥,几棵大树拼合在一起的浮桥有一米多宽。我们在老枪的带领下,心里揣着万般小心过了浮桥,出现在老山民面前。   老山民握着老枪的手,说:“领导,我们村子里死了很多人,我就挑几处好挖的地方挖了几个人出来,好多房子都倒了,下面都埋了人,领导快救我们啊。”   老山民说得动容,抽抽搭搭地哭了起来,那一伙十多个人也跟着号啕大哭,那撕心裂肺的感觉,让我们心里也跟着难受起来。   这些活生生的人站在我们面前,我实在很难相信他们有什么问题。我握住一名青年山民的手,他的手还是暖和的,手里沾了不少泥巴。我心里暗想:老枪是不是弄错了?我们上级是不是弄错了?他们真的是活生生的人啊!   老枪温和劝慰了他们几句,便道:“老乡们,你们村子在哪里啊?”   那山民往斜里一指,说:“在那座山上。”   我不明就里,老枪却轻轻吐了一口气,好像心里什么东西落地了。老山民对他的乡亲们说:“年轻力壮的把受伤的抬下去找医院,剩下的和解放军战士们回去救人去。”   说着,他们一帮人分成两拨,一部分下山,另外一部分带领我们沿着盘山路往上爬。途中,我们看到一处山坳里的房屋废墟,老枪盯着那废墟看了几分钟,最后终于放弃,跟着山民们往山上跑。   我们在山民们的带领下,在密林中穿行了两个多小时,翻越了几座山峰,终于抵达了一座藏在山坳中的村落。看到村子里的景象,我们都吃了一惊。 第二章 绝对命令   我们绕过一座山盘,插进山坳,凹进去的山体里藏着一座颇大的村子,老山民提着马灯走得跌跌撞撞的,几个年轻村民扶着他。   在强功率手电筒照射下,我们站在村口,就可以看到村子里面的惨象,几乎整座山丘被平推下来。村子里的大片房屋都被淹没在山土泥石流中,只能零星看到部分裸露出来的砖土房屋,泥浆从村里一直蔓延到村口。此刻村子里特别的安静,我们找到一处高地,俯瞰全村,我相信,没跑出来的人肯定没法活了。   村子浓重的腥味顺着山风吹过来,风里夹杂着血腥和泥土腐化物的气味,吹到人鼻腔里,几乎要逼着人干呕。   毛三道:“这么大的泥石覆盖范围,没重型机械根本挖不出来,我们这点人,挖到猴年马月才能救人?更何况……”   他看了看几乎要崩溃的一群山民,欲言又止。我当然明白他的意思,此刻被埋在山丘下的房屋,绝对超过四个小时。泥石流覆盖不同于地震,地震把房屋震塌,人只要没被砸死,是可以活相当长一段时间的。而被泥石流压垮的房子,里面所有空隙都被泥土覆盖,人在里面无法呼吸,很快就会气绝身亡。   提灯老头扑通就跪了下来,那盏救命老式马灯摔得粉碎。他抱着老枪的脚号啕大哭起来,那种撕心裂肺的感觉,让我们鼻子都酸酸的,其他山民也看清了眼前惨象,个个悲从中来,哭天抢地捶首顿足—泥石流下面埋葬的都是他们的亲人。他们起初只知道赶紧救人,远远没有想到,这次灾难会这样无情,几乎吞噬了他们整个村子。   老枪脸上铁青,他拉开死抱着他双腿不放的老头,冲大伙儿吼道:“愣着干吗,哭有用吗?赶紧去救人,能救一个是一个,比在这儿哭要强吧,一帮大老爷们!”   说罢,他从地上拾起一根两米多长的木头率先冲下高地,我们都被老枪的气势镇住了,一言不发地跟着他进村,在路上尽可能找称手的工具,很快投身救援之中。   老枪让我们集中人力一个点一个点地开挖,挖出一个人之后就组织人立刻送到山下,所有人都听他号令。   我们一拨人分出三组,对三栋最容易挖的废墟进行挖掘,山民们找来不少农业工具,我们围着一栋栋房屋残骸来挖,挖了一个小时左右,我们组就挖出来两具泥尸。尸体是两个孩子,他们紧紧抱在一起,看起来像两尊泥塑,一个山民把尸体翻过来,去探孩子的鼻息,可那鼻子里塞满了泥浆,一碰鼻子,泥浆就从鼻孔里往外冒,哪里还有半点气。   那山民鼻涕眼泪直往外流,喃喃地说:“这是赵老三家的娃娃,一男一女,姐姐才九岁,小的七岁。”   我们一干人也红了眼圈,有个战士疯了一样继续朝房屋残骸深处挖,我们也一言不发地跟着他挖掘。   很快,我们又挖到一具泥尸。那尸体夹在门缝里,双手还拉着门环,他死前试图用身体堵住自屋后席卷前厅的泥石流,两具孩子的尸体距他不过五米。没想到泥石流没有贯穿前厅,从山上飞泻下来的石头却将房屋的大半截直接撞塌,大人和孩子一个都没逃掉。   我们还要往深处挖,其他山民都阻止了我们,一个山民告诉我们,这家就三个人,女主人三年前就病死了,现在全家死光了,还有什么可挖的?   看着眼前惨象,我的喉咙堵住了。在救灾现场,我们随时都能遇到连自己都不忍面对的景象,我们试图不顾一切去救他们,可是,却无能为力。   我正望着三具尸体发呆,毛三从别的组跑过来,他拍了拍我肩膀,示意我到边上说话。我心里堵得慌,瞪了他一眼,毛三神秘兮兮地把我领到一处没人的地方,递给我一支烟,给我点上火。   我问他:“大家都在救人,你又想偷懒了不是?”   毛三把一溜烟吐向空中,低声道:“班副,别费力气了,都是死人,我们那边挖出来的尸体没一具是全尸。”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突然升起一股火,怒道:“死人也得挖,保不住下面还有一个能喘气的呢?”   毛三摇摇头,苦笑道:“班副,有这闲工夫,我们还不如操心一下我们自己。”   我顿时大怒,破口大骂道:“毛三,你还有没有一点人性!我—”我话还没说完,毛三急忙捂住我的嘴,惊恐地四处乱瞄,生怕被人发现了。   他急道:“班副,我这是为你好,也是为全班的弟兄着想。你发现没有,咱们都跑来救人了,独独小马不见了。”   我仔细回想刚才的情形,我们都跟着老枪下了高地,分组的时候的确没见小马,心里不由得一惊。我急忙冲毛三道:“他干吗去了?”   毛三冲后面一指,道:“我刚才借着小解的空当去林子里找了一下,发现这小子正躲在个旮旯里发报呢。”   “他发报干什么?”   毛三抽着烟,斜了我一眼,“班副,以老枪的精明,在他眼皮底下少了一个人,他不会察觉不到。所以,小马去发报,肯定是奉了老枪的命令,他们应该是在请示上级。”   这句话让我思考半晌,按理说,此时联络上级是非常正常的。我们发现一处新的受灾现场,人力有限,急需机械和人力支援,可是,看着毛三诡异的眼神,我又有了其他想法。毕竟上级已经通报受灾现场处理完毕,大部队已经撤离,我们此行的目的是执行秘密任务,显然与救灾无关,老枪吩咐小马联络上级,必定另有深意。   我对毛三道:“联络了又怎么样,我们现在只看到一处惨烈的受灾现场,没有其他任何发现,这与全班弟兄的生命相关,你胡思乱想得离谱了吧?”   毛三叹口气:“班副,你是没看到老枪那眼神,他干活的时候,过几分钟朝后边树林里瞄几眼,过几分钟瞄几眼,根本就不在状态,这说明了什么?”   我心里不由得一沉,如果毛三说的是实话,现在的情况就复杂了。我们目前的情况是在泥石流灾害现场救灾,按老枪和小马的偷偷行动推测,还有一条隐藏的线在同时运作,这条线到底是什么,我们一无所知,挨千刀的老枪打死也不透露半点秘密,他越是这样,我的心越悬得厉害。   毛三拍了拍我的肩膀,“班副,在这个班里,我就跟你亲,自己悠着点,我老觉得老枪这个人信不过。”   说着,他掐灭烟头丢掉,转身进了村子,我的心里一阵失落,背上有了淡淡的凉意。   人工挖掘工作进行了两个小时,我们收效甚微,一共才挖了不到五栋被埋房屋,挖出来的全是尸体,没有一具有活气的,大家都寒心了。   我趁休息时间去找老枪,他正拿一把大铁钎在撬水泥墙,撬了几下都没动静,见我过来了,他招了招手,我忙过去帮他掰铁钎,一瞟眼看到小马在不远处铲泥水。   石墙被撬开,老枪直起身擦了擦汗水。我趁机道:“老枪,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要赶紧向上级汇报情况,请求支援才是。”   老枪点点头,“马上就安排人发报,这么大个村子,再来两个连也要清理一个星期啊。”   我心里顿时一片雪亮:老枪在诓我呢!他明明已经让小马向上级汇报了,偏偏装作没这回事,看来果然问题很大。我们是在一起出生入死的战友,就算执行特殊任务,他是负责人,我也是个副手啊,他可以不透露消息给战士们,我作为半个领导多少也要知道一点才是,他凭什么还诓我?   我越想越火,意味深长地看了老枪一眼,老枪装没看到,扭过头去让小马发电报去。小马背上装备,溜到村角去了。   我心里暗骂:“老枪来当兵可惜了,‘奥斯卡’少了一位中国影帝啊。”   我们一直干到午夜,大家又饿又困,包括那些山民都支撑不住了,于是大家就找了一处安全地方休息。我浑身湿透了,身上酸疼得不行,仿佛被人狠揍了一顿,找了一处干的地方躺下就睡着了。   也不知道睡了多久,突然有人把我推醒,我一看,是毛三,其他人也都被叫醒了,一个个睡眼惺忪的。   我问毛三:“怎么回事?天还没亮呢!”   毛三小声在我耳边道:“班副,立刻撤离,老枪下的命令。”他瞟一眼不远处正在沉睡的一伙儿山民,道:“不许声张,要偷偷走,千万不能惊醒那帮山民。”   我还没清醒的头脑越发迷糊了,“咱们偷偷开溜?这算什么事啊,我军还没这先例呢!不战而逃向来是我深恶痛绝的,要走你们走,我要留下来。”   毛三无奈地看着我,说:“班副,你要清楚,咱们是在执行秘密任务,不是在救灾。”   我彻底怒了,差点叫起来,“什么任务!明明就是救灾,人民群众生命财产安全受到损害,当兵的不去帮他们,我们算哪门子兵啊!要走你们跟老枪走,我一个人留下来等支援部队。”   毛三吓得拼命向我摆手,示意我小声点。这时,老枪从黑暗中走过来,他一挥手,两名战士不由分说架着我,毛三捂住我的嘴,很快就把我拖出了村子。   山民们睡得太沉了,没有人发觉我们的异动,我们按原路返回,一直走到遇到山民们的地方才停下来。   我瞪着老枪,怒道:“老枪,你给我说清楚,为什么在关键时候要逃,你知道你在做什么吗?”   老枪冷静地看着我,说:“我如果让弟兄们在村子里睡到天亮,一个人都不会活着出来,你知道吗?”   老枪盯我的眼神冷冷的,让我背后一阵发凉,我强撑着,“吓唬谁呢!他们就是一帮普通的山民,遭了灾害,急等着咱们去挖他们的亲人出来,就这么简单,你当他们是鬼呢?”   老枪道:“我已经向上级确认过,整座山区都被搜查过,活人早就迁移下去了,山区里根本就没村子,没活人。”   “你……”   我不知道说什么才好,那帮山民活生生地站在我们面前,我握过他们的手,是暖的,我看见他们号啕大哭的样子,让人心酸,他们一口乡音表明,他们就是这里的土著山民。这一切都在证明,我们遇到的是活人,而不是鬼。可是,老枪的一番话,却让我打心底冷了起来,那种阴森森的感觉在这漆黑的雨夜里,显得格外吓人,其他战士们的脸上,都是一片苍白。   我道:“肯定是上级信息有误,这么大的山区,能一下子搜索完全吗?”   老枪懒得和我废话,一挥手,那两个战士又架着我一直走到停车的地方,他们把我塞进车里,小高驱动汽车,我们顺着山路摇摇晃晃就下去了。   勇士越野车开了一会儿,我们又在老枪的命令下上了另一条僻静小路,我们又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突然前面山林里一束光柱朝我们射来,刺得我眼前一片空白。   林子里有人喝道:“谁?”   老枪报了番号和暗号,里面就走出来一个军官,级别比我们高一点。老枪与他互敬军礼,他领着我们进了林子。进去之后,我才发现今天脑子的确有点不够用,任我们想象力再丰富一百倍,也难以想象这座原本空旷的林子里,居然是这样一幅光景。   那林子里搭满了军用帐篷,在密林四周埋伏了无数暗哨,我一抬眼就可以看到黑洞洞的枪口,帐篷帘子下面透着灯光,里面隐隐传出说话的声音。我甚至还看到不少重型武器—轻重型火炮、火箭炮、高炮、加农炮都隐藏在林子里,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肾上腺素持续分泌,我甚至紧张得有点发抖了。   我跟着战友机械地朝前走,心里不停地在问自己:“他们在干什么,他们要做什么,要打仗了吗,我们的敌人是谁?”   我越想越懵,甚至想拦下老枪和那名军官问清楚。难道那帮山民就是我们的敌人,就是他们让我们扛出这么重型的火力配置?是我疯了,还是这个世界疯了?   军官带我们走到一座帐篷面前,他钻了进去,过了不到一分钟就出来了,示意我们进去,他自己去了密林里。   我满腹狐疑,跟在老枪屁股后面进去,我才进帘子后,就听到老枪吧嗒一个敬礼,叫道:“首长好!”   我心里一紧,抬眼看到圆桌前站着几个老头,清一色的将军衔,我们师长正冲我们点头,“辛苦了!”   像我们这种“小虾米”,能得到师长接见,放到古代,那是“承主隆恩”了,心里又是震惊又是害怕。回想起刚才那一幕,心里更加没谱起来。   师长指着那几位将军,道:“这几位都是上级派来指导我们工作的首长,我们一定要确保这次任务完满完成,一定要不负上级期望。”   我相信我们班这群战士里,除了老枪,其他人都和我一样,听了师长的一番话之后,脑子里肯定是一团糨糊。   师长看了我们一眼,“怎么样,有信心吗?”   我们齐声答道:“保证完成任务,请首长放心。”   师长满意地点点头,但是脸上还是绷得紧紧的,大首长独有的大将风范也没法掩饰他内心的紧张,我等小兵小将,此刻心里怎么能不乱?   师长接了个电话,听了一分钟左右只说了三个字:“知道了。”然后就挂了电话。他指了指桌子中央的沙盘,在一处位置上点了点,说:“你们刚才的位置,已经被我军锁定。”我这才注意到整幅沙盘,就是我们所处的这座无名山,师长刚才指的位置,正是被泥石流夷平的那个村子,我心里乱成一片,想破脑袋也没办法理清思路。听师长的意思,我军的目标,就是这个村子,太不可思议了。   师长又朝村子对面那座山峰一指,道:“我军在同一时间,从四个方向分别派出了四支小分队,你们这支是回来最早的,其他几支分队还在保持联络。”   “这个位置—”他的指挥棒在山峰上画了个圈,“我们一个连的人就在这座山峰查找线索,他们出发两个小时之后,就彻底跟总部失去联络。刚才我接到消息,总部认为,这个连队极有可能全部覆没了。”   我偷眼去看师长,师长皮肤黝黑,脸上表情凝重,他甚至还有一点精神恍惚,其他几位将军比他好不了多少。   从他们的架势和林子里隐藏着如此庞大的重炮配备来看,我知道今晚的事情很大,大到不可想象。如师长所说,那片被泥石流埋掉的村子就是我们的目标,那些可怜的村民就是我们的敌人。但是作为一个亲历者,我拒绝承认这是真的。可是,那一个连的人马,怎么会在大山里全军覆没,他们遇到了什么?在这座大山里,除了密林和山民,我很难想象还会有其他东西。这座大山就能吞掉一支现代化连队,我心里犯嘀咕:师长不会是在开玩笑吧?可是眼前的气氛证明,每个人都紧张得恨不得把心脏提到嗓子眼,谁会在这当儿开玩笑呢?   师长继续说:“你们班是回来最早的,也熟悉山里情况,所以我代表师里决定派你们上山。第一个任务是寻找失踪连队的情况,第二个任务就是确定目标范围,一有情况,立刻汇报,听到没有?”   我们齐声立正,“保证完成任务,绝对不辱使命。”   师长点了点头,道:“出发吧,我和几位将军在这里等你们的好消息。” 第三章 神秘部队   我们出了师长的帐篷,就有师里勤务人员把我们引到另外一座大帐篷里。那帐篷里摆满了各类新鲜食物,香喷喷的,我们一阵大快朵颐。吃饱喝足之后,又有人给我们换上了全新装备。   那些装备真是令人目眩,包括避弹衣、头盔、防护面罩、每人一把92式手枪和一把95突击步枪,腰上别一把军刺,这些都是基础配备。特殊装备还有两把88狙击步枪、一把便携式激光眩目枪,还有一些电子装置。   这些装备算是让我们这帮普通野战部队的“土包子”开眼了,传说中的特种作战部队的东西居然让我们来用,这太有点不可思议了。   我们装备好武器,就被送出了这片密林,按照地图上的路线,我们翻越了几座山峰,一直到第二天下午三点,才到达目标山峰的山脚下。这条路线比我们预计路线要远很多,绕了一大圈,因为大雨一直下个不停,山上到处都是塌方和泥石流,按照以前的路线,完全没法走了,所以只能舍近求远,耽误了不少时间。   我们走到山脚,已经是疲乏得不行,一天一夜在大雨中翻山越岭,再加上高强度负重,铁人也受不了。老枪下令让我们先找一处山洞作休整,到天黑再上山去,至于为什么一定要等到天黑,他也不做解释。我们累得恨不得倒地就睡,也不想问太多。   毛三眼贼,很快就找到一座干燥的山洞,那山洞又高又大,洞口被树叶遮住,深入进去就发现别有洞天,无法判断究竟有多深。   我们也没深入,就在洞口找了一处平整位置生了一堆篝火。生火一方面是为了取暖,另一方面也是为了驱赶山里的野物袭人。大家胡乱吃了点东西,就靠在一起进入了梦乡。   我又累又乏,做了一个怪梦,梦里景象凄惨无比,我的战友要么死要么伤,我在梦里难过得死去活来,看着他们被折腾,却无能为力,这么一紧张,就头昏脑涨地醒了。   山洞里漆黑一片,旁边是火势渐弱的一堆篝火,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是晚上七点了,也就是说,我这一觉睡了四个小时。   我一挺身坐起来,屁股被石头硌得生疼。扭头看后面,发现其他战友还在酣睡,呼噜声此起彼伏的,独老枪一人坐在火堆旁边,郁闷地一口一口抽着烟。   老枪这个人最爱装深沉,二十多岁的人,硬要装出四十岁的老男人才有的深沉,特别是他抽烟的姿势,跟我爸那辈人一模一样,一抽烟就装思考问题。因为他这个毛病,不知道被我们班里的兄弟们嘲笑了多少次。   不过,看老枪现在的样子,那种焦虑烦闷很明显不是装出来的。他拧着眉头,烟圈不断从口鼻喷出来,手里不停重复着递烟进口的动作,整个人跟木头似的。   我到老枪身边坐下,他扭头看了我一眼,抽出一支烟递给我,我点上,喷了一口烟雾。   “怎么?为今晚的行动担心?”   老枪点点头,沉默半晌才道:“老三,我今天带你们上山,心里却是没底,不知道能不能把你们都带回来。”   我叫赵楚,在班里的小名叫老三。这个小名有个来历,当时毛三给我们出谜语猜,说是有人有时候三条腿,有时候两条腿,问这是为什么。   我当时一激动,就说:“这还不简单,不就是男人看到美女的时候吗?”   这话一出,就引得全班哄堂大笑。其实谜底的原意是说,人从能独立走路到衰老的过程,年纪大了走不稳了,用上拐杖,自然就是三条腿了。   因为这个谜底,我荣幸地取代毛三,成为班里的“老三”。在此之前,这个名字一直是大家称呼毛三的,毛三来自湖北一处偏远农村,家里人没什么文化,他大哥就叫毛大,二姐叫毛二,他就叫毛三,还是正名。   听了老枪的话,想到从昨晚到现在发生的一系列怪事,再加上梦里兄弟们的惨相,我的心里也是一阵不安起来。特别是想到班里弟兄相处的这几年,战友好胜兄弟,还真不是假话。   我说:“老枪,你别瞎想,咱们昨晚遇到的明明就是普通山民,我觉得是上级弄错了,肯定是哪里出错了。”   老枪不屑地哼了一声,道:“老三,你还是不肯面对现实,师里搞出这么大动静,你当闹着玩呢?”   我心里一沉,道:“老枪,咱们都是自家兄弟,你跟我说实话吧,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我怎么越闹越是云里雾里啊?”   老枪又抽了口烟,道:“我跟你说,从咱们昨晚上山开始,整座山被部队围起来了,戒备之严密,连只苍蝇都难飞出去。你还记得我们遇到那拨山民的时候吧,他们不是有几个受伤的被抬下山了吗?”   我心里一紧,道:“对,那咱们部队应该能遇到他们。”   老枪点点头,道:“是这么回事,可事实上,昨晚山上根本就没人下来,鬼影子也没看到,你信吗?”   我听得背后发麻,脑子立刻就懵了,说话也忐忑起来,“老枪,你是说,那些下山的山民难道不是人?”   老枪双眼圆睁瞪着我,道:“何止是下山的,我们昨晚遇到的所有山民,可能都不是人。”   我努力回忆起昨晚的遭遇,心里扑通扑通乱跳,半晌才道:“他们肯定是人,你记得不,他们一个个活灵活现的,说哭就哭,说闹就闹,是地地道道的当地山民。我们还和他们握手过,那手多暖和,鬼有体温吗?”   老枪道:“不是是人还是鬼的问题,如果照常理来说,我也没理由不信他们是人,看得见摸得着,就是活脱脱的人嘛。但是他们有太多违背常理的地方,让我不得不否定我看到的。”   老枪这么一说,立刻让我对自己的判断有了信心,我说:“老枪,你看这座山这么大,光海拔就是好几千米,他们是说下山找医院。可是山这么大,晚上又下大雨,黑灯瞎火的,随处都有可能发生泥石流,他们没遇到部队,可能是遭遇了不测。”   老枪想了一会儿,叹口气道:“这一点我怎么会想不到。你再想想看,昨晚在这座山上,一个连都失踪了。他们装备精良,携带了多台无线联络设备,即使出事,也不可能一点踪迹也没留下,对不对?”   我点点头,这一点的确是难以解释。一个连的兵力,不管遇到什么东西,也不至于莫名其妙就全连失踪,好歹也有一百多号人啊。   老枪道:“师里已经确定,那个村子是有问题,其他两支侦测分队,都发现了问题,这整座山都很诡异,我们今晚一定要当心。”   “为什么一定要晚上上山?”   老枪看着我,似乎想说点什么,又欲言又止,“只有晚上我们才能发现他们。”   说罢,老枪吹起集合哨,战士们从地上一跃而起,飞快整理好装备列队集合,我一直盯着老枪,他却不再看我。我知道他还有话没说完,还有更多的秘密没有告诉我,他既然告诉了我一部分,为什么还要隐藏一部分?这不符合老枪的性格。老枪这人虽然爱装深沉,但骨子里却非常爽朗,他瞒着我这个班副,是否另有目的?他的目的又是什么?   我不停地胡思乱想,老枪已经命令我们开始准备登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跟我们强调“生命只有一次,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我的心里,却笼罩了一层阴霾。   我们出了山洞,大雨已经停了,只有树上还时不时地掉下来一滴雨水。我们找了一条不算太难走的山路,一路急行军。睡了四个多小时,大家体力恢复不少,走起来很快。老枪拿着地图带路,他时不时地修正路线,导致我们经常不知身在何方,毛三几次尝试套他话,他都懒得搭理,越往上,老枪的脾气越坏,问多了他还冲毛三吼。   我们马不停蹄地走了三个小时左右,到晚上十点半,就进入一片地势相对平整的地方。我用手电一照,看到下面是一片密林,平地背面凹进山体,这个地方不失为一处避雨躲风的好地方。   老枪让我们在这里做休整,他自己去查看平地四周地势,还翻上了凹进山体的顶上,勘察完毕之后,就命令我们以边沿为斜线修筑出一条防御工事。   老枪下达命令的时候,我们面面相觑,以为他发烧了,这里连个鬼影子都没有,我们修防御工事做什么?吃饱了撑得没事干呢?   老枪厉声呵斥我们:“执行命令,否则枪毙处决。”   我们瞪着老枪目瞪口呆,老枪脸色铁青,他甚至还掏出了手枪推子弹上膛。这一切行动都在告诉我们:他不是在开玩笑,这里就是战场,他是我们的指挥官,而不是我们在部队时吆五喝六的那帮兄弟。   我们在老枪的督促下,一直忙活到午夜,修出了一条长三十多米,深达一米半的防御工事。工事面朝山下密林,头顶凹陷山体,处在这个位置,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可是我们人人心头都有一个疑问:这道修建在海拔数千米高山上的防御工事,到底是用来对抗什么的?   此地海拔太高,不可能有人居住,爬到这个位置的时候,我已经判断今晚遭遇与昨晚肯定不同,却怎么都猜不出在这里修筑防御工事有什么作用。   毛三把工兵铲插在泥土堆里,自己横躺在工事前面,其他弟兄或躺在工事内,或站在外面,一个个都累得不像样子。   老枪看看手表,眉间的忧郁更深,他突然压低声音冲我们叫道:“赶紧进工事,你看你们,像什么样子,赶紧下去。”   大家吓了一跳,小马躺在工事外泥土堆上,反应慢了一步,被老枪一脚踹进工事坑里,半天才哼哼唧唧地爬起来。其他人都陆续翻进坑道里。   我们心里都犯嘀咕,“老枪发什么疯呢,一惊一乍,玩弟兄们是吧?”   老枪看我们都进了坑道,他朝山下走,走了一段俯身拾起什么东西,在那儿仔细察看着,他身旁是一棵不小的树,叶子还郁郁葱葱的。   我们都探头去看,毛三拿手电筒照老枪的手,他手上拿的居然是一颗子弹,黄澄澄的弹壳在灯光下特别显眼。   毛三目瞪口呆,“老枪捡到一个弹壳。”   一旁的小高也确认了,“真是弹壳,这里怎么会有弹壳,真是活见鬼了!”   毛三突然一拍脑袋,想起什么似的,他凑近我道:“班副,我想起来了,难道这里就是失踪连队与敌军交战的地方?”   听毛三这么一提醒,我立刻明白了老枪让我们在这里修筑防御工事的原因,看来老枪知道的东西确实不少,他藏得可真够深的。   这里发现了弹壳,老枪又让我们修筑工事,很明显,我们即将面对可怕的敌人,而且敌人还是与我们一样拥有现代武器的军人。   这个说法非常不切实际,众所周知,中国目前四海安宁,枪支管控极严,而且我们所处位置又不是边境地区,怎么会有能与军队相抗衡的武装力量?特别是,还让被特种作战装备武装到牙齿的侦察连失踪。这一切联系起来,是严重违背常识的。   老枪在密林里走了一圈,默默地回到防御坑道里,他走到我身边,把一把弹壳放在我眼前土堆上,一句话也没说。   “怎么?”我先忍不住了。   老枪问:“认得这些子弹吗?”   我仔细一瞧,道:“95式的原配子弹,就是那支连队打的吧?”   老枪点点头,道:“这里就是那支分队最后一次联络总部的位置,种种迹象证明,这里曾经发生过战斗,所以我让你们修筑工事,他们失去联络的时间,在十分钟以后。”   我看看腕表,夜光指针在黑暗中透着绿幽幽的光,我看着即将到来的十分钟指针处,心里凉凉的很不舒服。   老枪低声向战友们下达准备作战的命令,子弹全部上膛。沉寂的黑暗里,山风阵阵,子弹推膛的撞击声清脆悦耳,那一声声撞击声,仿佛沉重地敲在我心坎上。那种对未知的恐惧,让我头脑混乱,连知觉都是麻木的。   就在这个时候,山下突然射过来一束强烈的光,很明显,那是手电筒的光柱,我的心猛地一沉,我看到我的战友都端着枪口对准了山下密林。   恐惧的事情,还是来了。   手电光越来越近,我们心里也越发紧张,我们可以看到光柱在林子里移来移去,甚至还能听到下面人走路的声音和枪械碰撞的声音,我的手心里捏了一把汗水。   老枪早就示意我们关了手电,我们四周都是黑漆漆的,我能听到身边老枪和毛三急促的呼吸声,土堆下方的密林里光影晃动,枪械撞击声和脚步声被安静衬托着,显得更加明显,也让人更为心惊。   我担心的不是下面即将上来的武装部队,而是这帮人到底是什么人,或者,他们到底是不是人。   我耳测那帮人离我们几十米距离,手指抠在突击步枪扳机上,额头冷汗直冒。说实话,实弹军演的时候,我都没这么紧张过。   老枪突然摁亮手电筒,一束强光柱打到密林里,我们看到密林里塞满了人头,那些脸都躲藏在树叶下面,看不清他们的军装和番号,也不能确定他们到底是什么人,唯一能看清楚的,就是一排排黑洞洞的枪口和一张张惊愕的脸。   老枪大喝一声:“愣着干什么,给我狠狠地打。”   老枪话音一落,我们这边群枪齐射,密林里的子弹也雨点一般打了过来,顿时我的世界里只有密密麻麻的枪声和漫天的喊杀声。在这种情况下,我什么都忘记了,趴在防御工事后面,对着子弹射来的方向疯狂射击。   我不知道山下到底有多少敌军,但是可以肯定,光手电光下那一幕露出来的人头,那支部队总人数不会低于一百。我们区区一个班的兵力,即使武器再先进,也不是他们的对手。我们打了一阵子就后劲不足了。老枪在边上不时命令我们报数确定伤亡情况。   我实在忍不住了,把老枪一把拖到坑道下面,骂道:“老枪,你有没有想过一个问题,这些人很有可能是失踪的那支连队,咱们得问清楚,否则自己人杀自己人,死得多冤枉?”   老枪道:“不可能,我眼尖,已经看清楚了他们的军装。”   我又骂一声:“你怎么不早说!他们是什么人?”   老枪低声道:“55式军装你见过没?他们戴的是‘八一’红五星帽子。”   我听了大骂一句:“你小子做梦呢?那是什么年代,跟现在隔了快半个世纪的军装了,怎么会有人穿这个?”   老枪十分肯定道:“一定没错,他们穿的就是这个,咱们在和半个世纪前的部队打仗呢。”   我骂了一声,心里更加发虚起来,这次真是活见鬼了,难道我们真撞见了一支鬼部队?我们在和半个世纪前我们的老祖宗发生枪战呢?天下有这么滑稽的事吗?这仗还有得打吗?   我们交战二十多分钟后,弹药渐渐不支,敌方枪声却更加密集,我对老枪说:“不行了,再打下去,咱们铁定是个死。”   老枪踹了一脚还躲在防御坑道里摆弄电台的小马,骂道:“联络上总部没有,赶紧报坐标,请求支援。”   小马捣鼓了一会儿设备,凑近老枪道:“班长,联系上了,只是信号十分微弱,也不知道能不能发出去。”   老枪道:“别废话,赶紧发。”   小马立刻缩回去捣鼓设备去了。这时,密林里升起一团火光,一眨眼就冲了出来,我吃了一惊,听到老枪大喊:“都蹲下,全给我蹲下,敌人开炮了。”   一声爆炸轰鸣在我们耳边炸响,我整个人都被灰土给埋了,耳朵陷入短暂的蜂鸣状态。在那个瞬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觉得无论是敌军还是我的战友,都距离我很远,我处在一个很安详的世界里,我甚至能够感觉到暖暖的阳光照在身上,那种感觉真好。   我正沉浸在温暖的世界里,突然被老枪歇斯底里的叫骂声吵醒,我的意识被老枪拉了一把,顿时又清醒不少。原来老枪正一边扇着我耳光,一边又哭又嚎的,不停叫着:“老三,老三你给我醒醒,你别死了。”   我睁开眼睛,老枪顿时大喜,嘴里喃喃念叨着:“我就知道你小子命硬—”   我脸上火辣辣地疼,只是身上没力气,要不然早跳起来跟老枪拼命了。俗话说,打人不打脸,老枪救我不假,但也不能抽我耳光,我最恨这个了。   我们缩在防御坑道里,看到外面火光冲天,不远处有东西正烧得旺盛。老枪哭丧着脸告诉我,那正烧着的是驾驶员小高的尸体,咱们班就这么几个人,已经挂掉几个了。   我的心里猛地一沉,心脏差点就此停止跳动,这个消息太震惊了,震惊得我完全不能够接受。我们在一起这几年,名为战友,实是兄弟,而且我们和平年代的兵,基本不会像战争年代一样抱着随时准备牺牲的心态。小高他们的死,一下子怎么能让我接受?   我晃晃脑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爬到燃烧的火焰附近,直到亲眼看到小高的半个身子已经被烧得不像样子,才确定他真死了。这个爱说爱笑的东北小伙子,一刻都闲不下来,此刻竟然真的挺尸在我眼前,我的眼泪瞬间就流了满脸。   环顾战壕里,就剩下我、老枪、毛三和小马了,小马还缩在下面捣腾那堆机器往外发信息。我们这支分队与对方一接触,损失就这么大,兄弟们的尸体活生生地摆在我面前,我心疼得话都说不清楚。   老枪在小马身边不停地骂:“你把消息发出去没?动作麻利点,我们就要全军覆灭了,你还给我磨磨蹭蹭!”   突然小马尖叫一声:“班长,收到总部回电,总部问我们情况。”   老枪骂道:“炮都打上了,他们难道没看见?你赶紧回过去,就说分队死伤过半,弹尽粮绝,请求支援。”   老枪报完电文,趴在土堆后面娴熟地架起狙击步枪,我看到山坡下面人头攒动,他们已经攻上来了。他们清一色老式绿军装,这种衣服我只在电视剧和博物馆里见过,看着这帮人弓步射击,我顿时有一种穿越了的错觉。   老枪打翻几个敌人,枪枪爆头。下面冲锋的人不为几个战友的牺牲所动,攻势反而愈发猛烈,密集的子弹雨点一般朝我们招呼过来,老枪把脑袋缩回防御工事,我的子弹已经打空,毛三正灰头土脸地射击着。   老枪凑到小马身边,大吼道:“总部回信了没有?”   小马战战兢兢地回答:“回了,让我们坚持住,救援部队已经出发了。”   老枪一拍脑袋,悲愤交加,“咱们五分钟都坚持不了,哪里还能等到救援部队到达!”接着,他又招手让我和毛三过来,我们急忙凑了过去。   老枪对我们说:“弟兄们,眼前的局面你们也看到了,我知道你们还有很多疑问要问我,这些问题我也没办法给你们解答,我是奉命行事。走到这一步,我们肯定是出不去了,全班要在这里给失踪的那个连陪葬,那咱们也算是光荣牺牲,我老枪也不觉得多遗憾。但是现在我要做一个决定,为了避免救援部队遭受惨重伤亡,我决定请求炮兵部队炮火支援,按照计划,火炮将会在附近一公里区域进行全覆盖式炮击,我们和敌军部队都将会尸骨无存。”   说到这里,老枪看了我们一眼,他的眼圈红了,我们无言以对。我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死亡方式,比如被车撞死、为了爱情殉情、走在大街上被从天而降的广告牌砸死……但是我从来没想过,会死在一支幽灵部队手里。   老枪看着我,“老三,你有意见没?”   我急忙摆头,“没有,这个做法是我们最好的归宿。”   老枪点点头,对小马说:“发报吧,请求立刻执行火炮覆盖支援,立刻。”   小马看着老枪,又看了看我们,眼里淌下泪水。他什么话也没说,蹲下去发报了。山坡下的绿军装源源不断地从密林里出来,借着幽暗的光线,我只能看到漫山遍野无数的人影,那些绿军装一拨拨地冲上来,他们离我们越来越近。我们这边连毛三的子弹也打完了,我们趴在防御工事后面,看着他们朝我们走来,子弹激起的沙子打在脸上生疼。看着这帮没有表情的军人对我们瞄准,扣扳机,我似乎能看到不止一颗子弹射穿我脑袋的情形。   没等打头那个军人的扳机按下来,我看到无数的红光从山下蜂拥而至,伴着炮弹破空的呼啸声,我知道我们的火炮打来了。   炮弹在人群里炸开,断木和尸体四处横飞,只是一瞬间,山上山下变成一片火海。我们龟缩在防御坑道里,身上盖着厚厚的土层,耳边充斥着炮弹爆炸的轰鸣声,四处闪烁着雪白的光芒,整个山峰被照耀得亮如白昼。   一颗炮弹从山顶上飞泻下来,我当时仰着头看天上,只看到一团火红朝我飞来,我脑子顿时轰的一声,陷入无限空白。伴随着震天巨响,我看到毛三被炸出了防御工事,飞到山坡下面去了,然后,我彻底失去了知觉,昏迷的那一刻,我觉得我一定醒不过来了。 第四章 疑云   我在做一个特别久的梦,梦里的场景是片大混沌,我在黑暗中不停地寻找,我似乎能看到我的战友就在那片混沌里,我能感觉到他们的存在,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我甚至能够感觉到他们在黑暗中看着我,小高、毛三、老枪还有其他弟兄,他们就在我身边,我却怎么也找不到他们。   就在濒临崩溃的时候,一线亮光刺进了我的梦境,将我团团裹住的混沌被撕得粉碎,我挣扎着睁开眼睛,看到我的连长就站在我身边,连长高兴地大喊:“医生,他醒了,他终于醒了。”   我还没完全清醒过来,只听到病房里一阵喧哗叫喊声,除了连长,我身边还站着一群穿军装的陌生脸孔,我扫了他们一眼,也不想再看,便闭上了眼睛。   眼睛一闭,我的世界顿时又陷入了黑暗,老枪、毛三他们的脸孔在我脑海里盘旋,他们的音容笑貌,他们被炸飞时血淋淋的样子,想着想着我就哭了。   我在医院一躺就是两个多月,期间,上级首长和集团军作战部、保密科、侦察科等部门的人都来找过我,有的表达慰问,更多的是让我反复回忆那次作战的细节。我尝试向他们打听老枪、毛三他们的下落,他们刚开始躲躲闪闪不回答,问多了,就告诉我,上面有严格保密条例,参加那次作战的人,属于最高保密对象,任何人都不许打听。   我旁敲侧击,想了解我那些弟兄是生是死,但这帮来问询的人都长了一张铁打的嘴,就算把他们生吞了,他们也不多说一个字,只是冷冰冰地回答:“不知道。”   最后我也死了心,他们再来问我,我就一通乱说,经常推翻前面的说法。这样重复了几次,他们也不再找我了,我倒乐得清闲。   住院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反复思考那次恐怖的作战经历。我从不同的角度,把山民、55式军队等结合在一起推断,试图总结出点东西来。但想来想去,却越想越乱,怎么都理不出个头绪出来。我一直记着老枪说过的话,整座山都被包围,山上进行过非常严密的搜查,在我们撤离之后,山上根本就没有人,我们之后见到的所有人,都不是人。   一想到这一节,我就全身大汗,回忆起那场异常惨烈的战争,我就心惊肉跳。小高的尸体不停地在我眼前燃烧,毛三被炮弹炸出战壕,整个世界在这个时候变得极其安静,我听到绝望将我彻底地包围,黑色的死亡从天而降。   这段时间,我经常被噩梦吓醒,一躺下满脑子都是尸体,根本没法睡一个完整觉。我想我的战友,想我离奇死去的兄弟,我的脑子里全是他们。   出院那天,我们师师长亲自来接我,后面跟了一溜儿的“星星杠杠”,他们一再称呼我为“战斗英雄”,个个抢着和我握手。我很茫然,事情已经发生几个月了,我的部队依旧没有对我透露任何东西,毛三、老枪他们是死是活,那天究竟发生了什么,我都一无所知。   看着那一张张笑容可掬的脸,听着他们亲切的问候,我的思绪飞到很远,我在心里说:兄弟们,你们到底在哪里,我想你们。   我被接到师部驻地酒店,在那里待了三天,确切来说,是被软禁了三天,连出去走走的机会都没有。我的房门口,木桩一样立了两名站岗的战士。他们端着钢枪,不让我出房门一步,我问他们这是什么意思,一个年轻战士说:“上级首长说了,让你在酒店里好好躺着,等上面调令。”   我心里憋着一口气,无处发泄,挺尸一样在酒店里躺了整整三天,买什么东西都是站岗战士代劳的。   第四天一大早,总部一位政委就亲自来酒店见我,先跟我说了很多好话,我唯唯诺诺地附和着,政委话锋一转,说:“小赵同志,我这次来还给你带来了一个好消息。”   我一愣,心里一团火气被他唠叨得腾腾往上升,心里暗道:“不就是下调令嘛,为了让我保密,说不定要把我往哪座深山老林里送呢。”   那政委说:“经过上级领导一致决定,赵楚同志思想觉悟高,作战勇敢,在三个月前的战斗中表现出色,决定调你到军直营去当副连长,挂上尉军衔。”   这个结果大大超出我的预想,政委向我通报完任命决定,我愣了半天,连敬礼也忘了。   政委笑呵呵地拍着我的肩膀,说:“这么好的去处把你吓傻了?”   我赶紧立起来,向政委敬了个礼,政委道:“你现在就可以去军直营报道,地点是自贡市,师里给你安排好了车子,有人护送你过去。”   政委所谓的“护送”,我心里很清楚,那是押解。为了避免中间我与人接触,他们得让人看着我,往日在部队里我和老兵们聊天,也曾听他们说过不少战友执行秘密任务的事情,再怎么传奇曲折,也没有我自己遭遇到的这番可怕。   我点点头,政委道:“小赵,部队的保密条例你很清楚,我觉得没必要再重复,不过我还是强调一句,这个事情事关重大,如果没有师长直接命令,你不能和任何人提起这件事,千万记住。”   我又啪嗒行了一个礼,道:“请首长放心,我已经牢记保密条例。”   政委满意地出去了。不久就有战士过来帮我收拾行李,我也没什么可收拾的,就几件换洗衣服,随手装进箱子,那战士帮我提着出去。我出门看到门口还有一位陌生面孔的战士,他手里提着我在部队驻地的行李箱,那战士见我盯着箱子,就说:“领导安排了,你在驻地营房的东西全都收拾好了,一起带过去,不用回营房收拾。”   我心里一酸,从战斗结束到现在,我没有机会回营房再看一眼我们班一起生活了几年的地方,我们出发参加抢险的时候,老枪的吉他还挂在宿舍里。毛三写的诗歌在团里的机关报上发表,奖金三百元人民币才发下来,我们开拔之前,他正准备拿这笔奖金请我们去喝酒,他的诗歌剪报压在玻璃下面,宿舍里没人打扫,恐怕玻璃上已经落满灰尘了吧。   想到兄弟们鲜活的脸,我心里又是一阵难受,根据我昏迷之前的记忆和师里的反应,我心里已经明白,我们班八个人,真正活下来的,估计只有我一个人了。我的兄弟们也许已经埋葬在炮火里,连灰都不剩。   有个战士提醒我时间差不多了,要出发了,否则今天赶不到自贡。   我这才从回忆中醒悟过来,我们出了酒店,外面停着一辆普通的SUV轿车,汽车已经发动了,我们跳上车。出了总部,切上城市主干道,又出了市区,我们上了高速公路。   一路上我心里很悲痛,护送我的那个战士要把营房带来的箱子放到后备箱去,我强烈要求把它放在我身边,我看着箱子,就想起我的兄弟们,不知不觉泪水打湿了眼眶。   天黑的时候,我们抵达自贡的军直防化营。军直部队属于集团军的直属部队,理论上来说,军直营与我以前待的师属于平级机构,那会儿,多少人做梦都想进军直营。那里吃得好用得好,晋升机会多,出去一提自己是军直的,其他兄弟部队无不肃然起敬。再加上我们军是甲类集团军,纯机械化王牌部队,像我这种没有军校背景的士官,能混到军直营当副连长,简直是天上掉馅饼的事,按我奶奶的说法,那是祖上烧高香了叫我撞上了。   其实我对上级晋升我到军直防化营当副连长的事情想不明白,我既非军校出身,当兵之前也没有科班背景,高中毕业之后参军,几年之后遇到提干的机会,才成为一个最低级的士官。据我了解,军直营里一个普通兵,都是军事院校出身的,许多还有理工科专业背景。机械化部队的军直,要求非常之高,像我这种人,连去军直打杂都不配,我凭什么去给人家当副连长?我觉得上级这么安排,八成还跟那次神秘战斗有关。   再往深处想,上级调我到防化营,似乎也饱含深意,听到“防化”两个字,我心里就打鼓,上级到底想让我做什么呢?   我们到了营部,一个姓杜的营长亲自来接的我,一番寒暄之后,他把我们请到部队食堂吃了一顿饭,又给我找来了我的直接上级—军直营三连连长马秋声。   从那天晚上开始,我就在军直防化营服役,在防化营待了一年多时间,我一直留心观察周围的人和事。我希望从中找到线索,找到上级调我到防化营的原因,我还试图从中推测出上级下一步的安排,以及那次战役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一年时间里,我一无所获。   我就像所有普通战士一样,正常地训练、生活,偶然参加一些演习,也执行特殊救援任务,不过没一件事能与那次战役有关。   我牢记保密规定,除非部队命令,否则不能擅自离开营部一步。一年之后的某一天,我接到集团军领导的命令,我的保密规定解除,这就意味着我彻底自由了。   没有人告诉我为什么,也没有人告诉我对一年前的那场战役的调查进展,我面对着那份盖了公章的通知文件,一时之间百感交集。   接来下的一周时间里,我走出营部,走遍了自贡市大大小小的街道,我像一只被提到岸上很久的鱼,终于回到水里,我疯狂地享受着属于我的自由。我一个人驾车去了重庆,我试图找到以前待过的营房,找到毛三和老枪留下的痕迹,可惜曾经的营房已经被推倒重建,我连我们那八个人最后的一点回忆也没办法找了。   我回到军直营,很快做出决定—我决定申请复员。不久我就向上级打报告,为此营长和政委找我谈过几次,他们的意见是,我这一年里做得非常好,眼看就要提干了,突然离开军队是我个人的损失,也是部队的损失。   我去意已决,上级首长再怎么挽留,我仍然坚持复员。两个月后,我正式退役,回到了重庆。没有人知道这一年多来,我看到军营和军装,就想起那场离奇的战斗,我的七名兄弟从此生死不知,而我相信,他们一定是死了。我觉得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疯掉,我必须离开军队。   拿着一笔复员补偿金,又从我爹妈那里借了一些钱,我做起了生意。借助我父母的人脉,再加上我自己脑子灵活转得快,我的生意渐渐做得有声有色。先后尝试过做钢材生意、汽车零配件等,两年之后,我已经拥有两家公司,企业做得风生水起,出门有豪车和司机接送,顿顿大鱼大肉。   我原以为这种商场的生活能让我忘掉那段经历,事实证明,即使过去了整整三年,那一天一夜的经历,只要一想起来仍然会历历在目,我越想忘掉,越是忘不掉。我先后找到了那七个兄弟的老家,当我面对兄弟们的父母,重新提起他们的孩子,他们立刻泪水涟涟,我知道我的判断没错,我们班八个人,只有我苟且偷生到现在。   我只能给这些老人们力所能及的经济帮助。有一天,我去了毛三的家,他白发苍苍的老父问我:“三儿在部队里究竟干了啥,怎么人说不见就不见了?也没个说法,你们到底执行的啥任务啊?”   我一时无言以对,面对这位头发花白满脸刀纹的老人,我说:“有一天,我一定会告诉你毛三究竟是怎么死的,我一定要查清楚。”   回到重庆,毛三父亲那绝望的眼神依然让我很难受,可是要找到三年前那场战斗的原因,谈何容易。且先不论此事涉及高度军事机密,就算是整个事情的亲历者,我自己都毫无头绪,要查清楚战斗的来龙去脉,要从哪里开始查起呢?   就在我意志消沉之时,有一天晚上,我遇到了一个人。   那个人是我的生意伙伴,他的公司跟我有几单大买卖,他公司的摊子摆得大,我跟他做了快一年生意,都没见到真正的大老板。这次要签一个大合同,双方业务部门谈了很长时间,约定年初某一天双方老板见面签字,共进晚餐。   后来,合同签得很顺利,对方公司老板姓周,叫周解放,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长得人高马大的,剃个大平头,作风豪爽,说话从不绕弯,茅台酒一口一大杯,喝得有滋有味。   我们双方各带一个业务经理,一桌四人,喝了一瓶半茅台之后,周解放话就多起来,我也借着酒劲跟他山南水北地海侃。一交底他才知道我以前是当兵的,还在军直待过,他顿时对我刮目相看。   周解放给我俩各满上酒,挥手让他的业务经理带我的经理出去转转,我们一口喝干之后,他拍着我的手,说:“兄弟,缘分,真是缘分,我老周以前也是当兵的,你知道我是哪个单位的吗?”   我面上一脸茫然,心里却明白,看周解放这股豪气做派,没去部队接受过暴风骤雨的洗礼,是难有这种气质的。   老周凑过来,神秘兮兮地说:“我以前就是军直防化营的,中校副营长。”   我一口烈酒全呛在喉咙里,咳得鼻子嘴里全是酒水。老周笑嘻嘻地看着我,说:“做生意做到老战友手上,这就是缘分啊,这次合作就是赔了,我老周心里也乐呵。”   我急忙和他寒暄起来,心里却有个疑问:周解放在军直防化营当过副营长,按理说我在那里待了一年多,历任主要领导干部心里都有数,即使是复员退役的,也应该听过名字呀,怎么脑子里根本没周解放这号人物?   周解放问了我进军直的时间,又问了我以前的部队,他跟我提了营里几位首长,说得一套一套的,我这才相信,他的确在军直里待过。不过他自报的军衔职位,我还心存疑虑,觉得周解放酒喝多了瞎吹呢。   在军直能混上中校副营,那是什么位置,他还舍得退役?   周解放正色道:“兄弟,关于你以前的部队,我跟你打听个事。”   我给周解放点上一支“钻石芙蓉王”,他喷了一口烟雾,我说:“周哥你尽管说,只要不违反保密条例的,全掏出来都没问题。”   周解放沉吟片刻,说:“这个事还真就得违反条例了,我问这个事情没别的目的,就是奇怪,它已经困扰我好多年了,不弄出个眉目老是吃不好睡不好。兄弟,你知道的点一下就成,咱们部队的老规矩我懂,也不要你全说出来。”   我点点头。周解放说:“三年前,你们部队在一处郊区抢险,遇到一桩怪事,你听过没有?”   周解放话一脱嘴,我顿时惊出一身冷汗,脸色变得惨白,犹如着魔一样瞪着他的糙脸出了神。   周解放也是精明人,道:“兄弟,你肯定知道这事吧?”   我点点头,说:“不瞒周哥你说,我当时就参与了搜寻,我们班在那次搜寻中遇到变故,全班就我一个人活了下来。”   周解放紧紧握住我的手,又站起来,在酒店包房里走来走去,他嘴里念叨着:“不可思议—太不可思议了—”   我给自己满上一杯酒,一口咽了,肚子里腾起一股烈火灼烧的感觉,我努力让自己镇定。据我了解,知道这个事情的人极少,就连参与行动的人,所知也十分有限,而且协同作战的不同部门之间不许私自打听,周解放如果当初没有参与行动,他连风声都难捕捉到。   然而,周解放却知道这个事,他的反应还这么激烈,难道他……我的心猛地一沉。   周解放坐下来,说:“兄弟,不瞒你说,三年前我也带队参加过那次行动。”   “你们军直防化营也去了?”   周解放的额纹叠在一起,他狠抽一口烟,说:“我们不是去处理腐尸,而是去找东西,听上级说,这个东西事关重大,上面都下了死命令,一定要找到。”   “究竟是什么东西?”   周解放摇摇头,叹气道:“我也不知道,一点都不知道。”   我道:“这个事情很奇怪,刚发生的时候,保密工作做得很严,一年之后却突然解除禁令了,否则,我也不敢在这儿跟你说这么多。不过,那会儿出动你们防化部队,的确是很奇怪,你作为高层,应该知道点什么吧?”   周解放道:“我不是带队的指挥官,我在后方指挥,防化营派出两支十人小分队,带上全套装备,两个连长带队,在山林里找了两天两夜。”   “找到什么了没?”   周解放拧着眉头,说:“据前方反馈回来的信息,分队的确找到一片污染区,污染程度很高,没过多久,分队就与后方彻底失去联络。我们锁定了一片区域,重新派出搜寻分队,那两队人马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有留下任何痕迹。”   我听得背后冷飕飕的,追问道:“有没有战斗痕迹?他们可能在山里遇到了什么东西。”   周解放摇着头,说:“什么痕迹都没有,他们说的污染区我们都没再找到过,直到我退役,那二十个人再也没出现过。事实上,据我所知,上面动用的搜索资源规模之大,堪称恐怖,几乎把整个林区都翻了几遍,中间遇到的怪事数不胜数,但是他们要找的到底是什么,没人知道。”   我突然有点明白上级把我调派到军直防化营的目的了,整个事情远比我当初想的要复杂,化学污染区是一个重大突破口,因为我是唯一见过幽灵部队的人,他们想要第二次深入林区寻找污染区,我是一个很重要的人选。   可能后来发生了什么变化,上面取消了这个计划,我才被解除禁令顺利退役。   我把我三年前的经历跟周解放说了一遍,他听得目瞪口呆,连喝了几杯酒才镇定下来,盯着我的眼睛道:“兄弟,你没开玩笑吧?”   我严肃地点头,说:“我的兄弟们都死于那次战斗,战斗的情景我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一闭上眼睛就跟放电影似的。”   周解放叹了口气,说:“我实在想不明白,在那个鸟不拉屎的地方,到底藏着什么。55式老军队,我不信,打死我都不信,我们都是党培养出来的军官,怎么能信那一套?”   我看向窗外,夜幕下华灯初上,城市的霓虹灯把山城照得华美至极,我的思绪又重回那个雨夜,炮弹撕开夜幕,将整座山头照得亮如白昼,小高的尸体在烈火中熊熊燃烧,毛三飞出了壕沟,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   我突然扑向周解放,紧紧攥着他那价值几万块的衬衣袖口,冲他咆哮道:“我也不信,但那是事实,绝对的事实。”   周解放呆了很久,才掰开我的手。他招呼服务员进来买单,之后他将我送到酒店门口,临上车的时候,他拍着我的肩膀,说:“兄弟,都过去了,今天怨哥,哥不该再提那茬子事。”   我冲他点点头,周解放嘱咐我的业务经理把我送回家,就跨上车一溜烟走了。   我让业务经理开我的车先回家,我想一个人走走,让心情平静一下。   我走过了几条街,心里堵得慌,脑子里没有任何思维,跟着人流的方向走了很久很久,直到身边渐渐没什么人了,我才注意到自己置身于一条很陌生的街道。   街头亮着昏暗的灯光,两旁是破旧的建筑,楼群里没有一丝光亮,我看了看手表,不知不觉已经是晚上十点了。   街道上没有行人,也没有一辆汽车,我从来时的方向往回走,想找到繁华一点的地方等出租车。突然,我的后面传来一声急刹车的声音,我还没来得及转身,背上一阵剧痛,身体犹如被撕裂了一样,我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我倒在地上,感觉有人拾起我的手包。我试图挣扎着站起来,还没爬起来,就被人一脚踹翻,加上背上的伤,我彻底无法动弹了。   我明白,遇到抢劫的了,刚才被车撞的那一下着实厉害,否则,以我的身手,三五个小毛贼近不了身。现在在人家手上,我不敢造次,先服了软,说:“兄弟们这次遇上了,也算缘分,包里的钱你们拿走,如果不够,我卡里还有一些,可以告诉你密码,你自己去取。”   我根据脚步声判断,对方有几个人。那边久久没答复,也没人再有动作。我正奇怪,突然有人大叫一声:“你小子是赵楚!”   我愣了一下,只觉得那个人的声音非常熟悉,熟悉得我几乎以为是错觉。   那是毛三的声音。 第五章 飞机残骸   有人把我扶起来,拍干净身上的泥土,我才看到我身边停了一辆福克斯小轿车。车牌被一块废光盘挡住,车前站了两个年轻人,车灯对着我这边,非常刺眼,我想看清楚车里的人到底是谁。   车里人说道:“把他扶进来。”   两个小青年架着我,把我塞进副驾的座位上,我看到驾驶室里那人一张满是伤疤的脸,我不能确定他是不是毛三,因为他的脸已经完全被毁了。   那人瞪了我一会儿,说:“你一点也没变。”   我也瞪着他,说:“你别告诉我,你就是毛三?”   那人点点头,道:“老三,我正是你毛三爷,怪我祖上一把香烧得好,我还活着。”   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打亮驾驶室的灯,把毛三的脸掰过来仔细看,三年前那张狡黠多智的脸此刻犹如一块打了许多补丁的破布,嘴巴歪到半边,只能用恐怖来形容他样子。   我紧紧抱住他,叫道:“毛三,你没死,你居然没死!”   毛三声音有点发涩,说:“老三,我也以为你死了,你小子果然命硬。我丢了一张脸,你什么事都没有,车都撞不死你,够有种。”   我心里的激动难以形容,以为已经死了三年多的兄弟,有一天又站在我面前的感觉,让我抱毛三的身体发起抖来。   毛三推开我,骂道:“是不是爷们啊!我说老三,我几年不见你,你‘娘’了不少啊,都哭上了。”   说着说着,他自己也流了泪。毛三招呼他两个手下上车,他驱车带我们去了一处通宵大排档,我们找了一处偏僻位置要了一扎啤酒一堆卤烧。   我们喝着酒,毛三三言两语说明了情况。我们阵地遭炮击后,他被炸下了山坡,掉进一片天然洼地,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醒过来。他受的伤不重,只是脸上被打了一脸的弹片和沙土,断了几根骨头,硬撑着还能勉强走动。   毛三翻上我们的阵地,阵地全被炸塌,几米深都是松土,现场没有一具尸体,放眼望去,整座山的林子全被炮火烧毁,到处都是深浅不一的弹坑。毛三瘫坐在地上,他当时以为我们全都没了,这么猛的炮火覆盖,他要不是撞上狗屎运,恐怕也和我们一道化作飞灰了。   毛三在山上以野果为食,花了几天时间,才挨下山去。由于就医太晚,他的骨头错位严重,后来留下严重的后遗症。不能干重活儿,一遇到下雨天全身骨头抽丝一样疼,山城多雨,我能猜到他这几年有多难熬。   毛三叹气说:“谁想做飞车党的勾当,还不是没辙,干别的我连自己都养不活。”   我完全理解毛三的艰辛,拍了拍他的肩膀。毛三说:“兄弟这三年来不止干这个,还做了很多别的事,我一直纳闷那天咱们撞上的东西到底是什么,我查了整整三年。”   我望着毛三,满是敬意。他说着说着就哭了,“一个班的兄弟,不能白死,这个事情关系重大。就算回到部队,我也说不清楚,索性自己去查。”   “查到点东西了没?”   毛三左右望了望,我们旁边几桌人都散了,他压低声音说:“有苗头了,只是不能确定对不对。”   我让毛三继续说下去,他道:“战斗过了一年,当地政府慢慢就让土著们搬回去。年轻人都留在外面,年纪大的山民回去了不少,我这几年走访了周遭几十公里的山民,打听到了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毛三抓起啤酒,一口喝了大半瓶,说:“半个月前,我跟小六去牛家屯,那地方在无人山山脚下,我们沿途问知不知道山里以前发生过什么怪事,有个叫牛大贵的老头跟我们说,民国三十年大山里曾经被日本人轰炸过。”   我看着毛三,他眼里射出两道精光,逼视着我,一字一字地说:“牛大贵说,山上全都是火光,到处都是‘轰隆隆’的爆炸声,飞机黑压压的跟受惊的蝙蝠似的,成片成片的,也不知道有多少。”   我觉得很奇怪,重庆作为战时陪都的时候,城区人口密集的地方时常遭到日军轰炸,日本空军的袭击给山城造成巨大灾难,死于轰炸的市民不计其数。可是,日本人对无人山区进行大规模轰炸干什么?   我问毛三:“牛大贵的说法能信吗?这种怪事连我这种老重庆人都没听说过,可信度很让人怀疑啊。”   毛三严肃道:“轰炸是在一个晚上进行的,据说持续了接近两个小时。牛大贵第一次跟我说的时候,我也不信,我把这个事拿到别的村子里去问,跟牛大贵差不多年纪的人都知道,而且,我还找到一条重大的线索。”   我的心脏怦怦直跳,我隐约觉得,日本人的大轰炸可能跟我们三年前找的东西有关,难道日本人也发现了不对劲的苗头?   毛三又咽了一杯酒稳定情绪,说:“你知道线索是什么吗?”   我摇摇头,毛三道:“飞机,一架报废的飞机残骸,现在还藏在大山里。”   我吞在喉咙里的一口酒全喷了出来,喷了毛三一脸。毛三也不生气,他抹了一把脸,说:“牛大贵小时候在山里放牛见到过一次,卡在山涧里,他给我画了一张草图,我还带兄弟们去过一趟。那飞机现在还卡在山涧里,已经毁得不像样子,我估计是一架96式陆上攻击机。”   我激动不已,头上脸上都是汗水,我相信毛三不会骗我,他也没骗我的必要。可是我实在难以相信,那座大山里居然还藏着一架日本人的轰炸机,大半个世纪了,那飞机竟然还在,我难以置信,心里却发起冷来。大山里到底藏着什么,那里面到底还有多少可怕的故事?   毛三道:“飞机夹在山涧深处,上次去我只能拿望远镜老远的看着,没法下去。回到市区,我就想办法筹钱买先进装备下去,我估摸着,可能会从飞机里挖出点什么东西。”   我说:“钱不是问题,三儿,你把要的装备列个清单,明天我让人去采购最好的。”   毛三点点头,叹了口气,说:“你算是发达了,我也还活着,咱们在大山里丢掉的那些兄弟们也不知道在地下过得怎么样了。”   我心里一堵,很久都说不出话来,毛三拍着我的肩膀,说:“我爬出大山,不回老家,也不去找部队,不为别的,我就想弄明白,我的一帮兄弟是怎么死的。”   那天晚上,我们喝酒一直喝到第二天黎明,我给毛三和他的两个小兄弟找了一家豪华酒店休息,自己回了公司。我让我的助理立刻联系厂家,根据毛三的清单去购置装备。我觉得我的心已经飞了起来,大山里的那架日本轰炸机到底是什么样子的,日本人当年为什么要大规模轰炸这座无人深山?我迫切需要答案。   一周后,我的助理把装备准备妥当,我和毛三他们在酒店里开了个小会。毛三的两个小兄弟,瘦高个的叫小六,胖胖的那个叫猪头,都是道上的花名,这俩家伙在一起就臭贫,一贫起来非要毛三跳起来臭骂才能停嘴。   我们初步决定,第一次由我们四个人去,找机会下到山涧下面查清楚情况,有必要的话,再多找人用机械把飞机吊出来。确定了方案,我就打电话给我的助理,让他联系码头搬运公司,看能不能租到机械吊臂一类的东西,这东西要先准备着。   安排妥当之后,我们饱餐一顿便驱车离开市区,直奔无人山区。前方出现大片高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三点左右了,我们下了省道,在泥泞山路中间缓慢爬行。熟悉的山峦再次出现在我眼前,我竟有一种恍如隔世之感,三年来,由于惧怕某种心里的东西,我一直不敢再来这片山区。毛三在我身边抽起了烟,我想到那个山雨欲来的晚上,老枪一口一口抽着闷烟,整个人就像痴了一样。   下了一场晨雨,山路上泥坑一个连着一个,非常难走。我们在泥泞路上颠簸了两个多小时,才找到毛三说的牛家屯。那是一个非常小的村子,村子里凌乱地盖了四五排房屋,大多是土砖黑瓦房,鸡鸭猪牛在村里走来走去,鸡鸭粪便遍布屋前屋后。   毛三推开村子最后一排半塌土砖屋的门,里面探出一张老树皮似的脸,脸上挂着雪白山羊胡子。毛三冲他道:“牛大贵—”   老头“哎”了一声,颤巍巍从屋子里走出来,他手里拖着个破板凳,拖到门口,牛大贵说:“来了?”   毛三往他手里塞了几百块钱,老头朝前屋吆喝了一声,就有一个十七八岁的小伙子绕过来,老头说:“这次还让他带路,他熟。”   毛三点点头。我很奇怪,他去过那地方一趟,还有牛大贵画的地图,不应该还要人带路呀。   我们辞别了牛大贵,和他孙子一起上车,去十公里之外的进山口。   在车上,我问毛三:“你不是拿老头的地图去了一趟吗?怎么这次要带路了?”   毛三沉默了一会儿,说:“老三,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那个地方非常隐秘,我拿地图找了两天两夜都没找对位置,当初以为是牛大贵骗我,我们回了村子找他算账。他让他孙子带我们去,说他带他孙子打小就上山看飞机,他孙子记路。”   我看了一眼毛三,他一脸板结伤疤,看不出任何表情,我心里很怀疑,说:“这个你事先为什么不说?”   毛三抽着烟,缓缓道:“不需要说,你到了那里,自己就明白了。”   我心中狐疑不定,不知道毛三葫芦里卖的什么药。照理说,三年之后的毛三与我们在部队里那会儿已经完全不一样了,现在他们四个人,我跟他们不是一路来的,碰到这种局面,我肯定要防着点。但是我坚信我们是生死过命的兄弟,一起共御外敌的战友,毛三犯不上为了我那俩破钱算计我。   牛大贵他孙子叫牛小跳,这小子看样子傻乎乎的,但身手矫健得很,上树窜林特别在行,我开车到十公里外之后,他下车一眨眼就不见了。   我们钻的一个林子属于三年前战役时同一山脉的旁系,毛三说距离不大远,一南一北的关系。我们钻过一片庞大的密林带,天色渐渐转暗,天黑不久,又下了一场交春雨,我们套上雨衣背上全副装备登山。   爬了四个多小时,翻了几座山头,毛三掏出指南针,牛小跳上蹿下跳,举着手电筒找路。   我们又爬了很久,大家都累得不行,找了一棵大树在下面休息,我和毛三靠在一起,吃了一些干粮,我活动了一下胳膊腿,扭头就看到毛三盯着他的指南针发呆。   我突然一愣,又看了指南针一眼,毛三抬头瞄了我一眼,我心头一震,退了两步,毛三冷冷地说:“发现了?”   我心里顿时乱了,叫道:“不可能—”   毛三冷笑两声,说:“我上次和小六就是这么在深山密林里迷路两天两夜,后来可是爬出来的。”   我心里骇然,我记得很清楚,我们先是朝北边走,后来转向西边,而指南针的北极端指向却出了问题,他把西边指成北边,也就是说指南针的指针发生了移位。   我把我的疑问说出来,小六大摇其头,说:“我们明明一直是朝北走的,一点没错,你肯定记错了。”   我又问猪头,猪头摸着脑袋想半天,说:“是向北边走的。”   我全身冒冷汗,掏出GPS定位装置,发现一个小时前我定位的地方和目前所在位置是重叠的,也就是说,我们根本没挪动分毫。   我心里全乱了,不知道说什么好,牛小跳爬上前面山坡,突然把手电筒打下来,说:“到了,到了!就是这里。”   我们四个人都是一振,冲上几十米外的高坡,牛小跳搂着一棵树脖子朝山坡下面张望,我跑到他身边,发现下面是一道山涧。那山涧间隔两三米的样子,山涧对面又是一座山头,山头上林子密集,成片成片的都是松树。   我朝下照了照,连飞机的影子也没看到。   毛三哼了一声,道:“要是这么容易让你发现,这飞机还能等到咱们来找?”   他从背包里掏出登山绳,小六帮着把一头固定在树根上,毛三顺着绳子下去了十多米,他把绳子捆在腰上,拿手电筒朝下面照。山坡腹部凹进去一块,我们在上面视线的确被挡住一部分,我学毛三的样子,在腰上捆了绳子,下到凹地下面,从这里可以照到山涧很深的地方。我照了一会儿,发现山涧深处赫然藏着一个庞大的东西,那东西和山涧两边石头壁融为一体,看不清楚到底是个什么。   我问毛三:“是那个?”   毛三点点头,说:“没错,白天可以看清楚飞机的模糊轮廓,晚上就没法子看清楚了,我们得下去一趟。”   牛小跳和小六他们的意思是我们先扎营,休息到天亮再下去。我按捺不住心里的激动,连刚才诡异的一幕都不再纠结,和毛三一商量,决定由我、毛三两个人下去,我们以前在部队经受过高强度攀爬特训,有经验,遇到危险能够及时处理。   我们检查好绳子和固定扣,戴上安全帽,两个人顺着绳子往下滑。密林里潮气很重,山涧受水汽影响,长了一层厚厚的绿苔,异常的滑溜,我们爬得很吃力,也很危险,一不小心就会吊在半空打摆子。   牛小跳他们在上面吓得心惊肉跳,我们一滑他们就连声惊叫,叫得我们也心慌,一直不敢朝下看。滑了大概三十多米深,我已经能看到飞机清晰的轮廓了。那架飞机侧夹在山涧中间,机身上落满泥土,杂草盖住大半个机身。机翼从杂草中间钻出来,要不是这突兀的玩意儿,我趴在石壁上都很难发现它是一架飞机。   真的见到抗日战争时期坠落的飞机残骸,我心里异常激动,有点不信这是事实。我加快速度朝飞机滑过去,很快把毛三甩在后面,毛三在那儿大叫:“你小子当心点,下面可是万丈悬崖。”   我被毛三呵斥得清醒不少,山涧下吹来的风比林子里要冷不少,我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毛三爬到我身边,警告我道:“这个地方怪得很,你别心急,急了容易出岔子,刚才的事你忘了?”   毛三说的“刚才的事”,就是我和小六他们记忆上出了错,GPS定位系统在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还原地不动的怪事。我回想起刚才的情境,心里又是一沉。毛三瞥了我一眼,道:“小心—千万小心—”   我点点头,夹在山涧中间的飞机残骸,已经离我们不远了,我看到机身上的杂草在风里轻轻舞动,终于觉得,眼前的飞机那么真实。我们接近飞机,发现飞机头斜向下卡在山涧中,尾部上翘,由于经年累月的沙土掩盖,整个飞机机身都被泥土盖住,泥土上又长满杂草。整个飞机就像山涧中央的一座浮岛。   我们扒掉机头的泥土杂草,露出里面暗绿色的机身铁皮,我心里异常的紧张,毛三在我身边,这小子嘴里不停念叨着“一定要冷静,冷静”,他自己却格外激动,人都有点发抖起来。   我扒了一部分,机头部分就露出一部分红色太阳旗,我们脚踏在石头缝里,扒泥土的时候特别小心,怕飞机卡得不结实,如果我们用力一压,可能直接整个就掉下去了。   毛三说:“这飞机掉的位置太巧妙了,斜着夹进来,再歪一点,直接就在山涧口子撞毁了。”   我说:“你看看,山涧外阔内紧,要不然以它的俯冲惯性,早冲到山涧底下去了。咱们今天能看到抗日战争时期的日军军机,实在是一件各种巧合综合在一起的怪事。”   我们把机头侧面这一部分的泥土杂草都除干净,正朝上的部分没办法处理,要爬上机身,但这样很有可能导致机身下坠,所以我们都不敢冒那个险。   毛三道:“驾驶舱的门铁定在机头上面那一块,扒了泥土就能看到。”   我说:“我们要想个既不把身体的重量全加在机身上,又能除掉土块杂草的办法。刚才上山的时候我就留心观察了,山头太险了,机械不可能弄上来,除非搞几架直升机,但咱们都没那本事。”   毛三掏出烟,给我点了一支,塞进我的嘴里,我抽了两口,精神不由为之一振,绷紧的神经也放松不少。毛三说:“我有个办法。”   我看向他,毛三道:“在山上砍一棵树,把树干架在山涧口子上打横做个架子,把登山绳缠在树干上。再把人从山涧中间放下来,在机头顶上除土。”   按照毛三的说法,就像陕北那边的人在水井里舀水,在舀把上挂个木桶丢进去取水。就目前而言,这个做法当然是最方便的,我很赞同。   我在对讲机里跟牛小跳招呼了一声,牛小跳他们就拉我们上去。三个小伙子非常好奇,我们上去之后,就不停地问东问西,我们简单敷衍了他们两句,就开始扎营休息。牛小跳这小子看起来干干瘦瘦,脑子却很灵活,给我们打水生火热吃的,非常在行。   毛三吩咐他们砍树做架子,我在帐篷里小睡了两个小时后,他们已经把木头架子做好了,我过去检查了一下,桩打得很稳,架子都用铁丝麻绳绑了十多层,非常结实。   看到牛小跳他们还在砍树,我很纳闷,牛小跳告诉我,毛三让他们再做两个架子,把飞机头和机尾都吊起来。等我们找到机舱门后,人总要进去,为了保险起见,最好再给飞机加一道保险。   另外两只架子很快做好,我和毛三下去把机头和机尾用绳子固定好,两根登山绳能起到很好的阻力效果。接下来的问题就是放谁下去除掉机头顶上的泥土杂草,以便找到机舱门。   我们五个人里面,个子最小的就是牛小跳,这小家伙胳膊腿细长细长的,在山头上一站,像一根小树苗,风吹就倒的样子。我们一致的意见是让牛小跳下去扒土,牛小跳起先很犹豫,但经不过小六三句话的激,他把绳子往身上一套,就顺着山壁往下滑,我们看着牛小跳头灯的灯光渐渐潜入山涧深处,变成像鬼火似的一小团。   过了一会儿,牛小跳在对讲机里激动地说:“老板,我找到机舱门了,门上还有一排子弹孔。”   我一愣,毛三也呆了一下,怎么会有弹孔?   这个消息对我们刺激很大,毛三招呼我一声,两人拴上绳子,沿着山涧往下滑。对讲机里传来牛小跳的呼叫,他请示我们,现在能不能进去,他想进机舱。   我挂在半空,对着对讲机大吼:“不能进,绝对不能进,你在外面等着我们。”   我心急如焚,机舱门上弹孔的发现,颠覆了我之前的判断,我需要仔细求证。一边心思急转,一边迅速下滑,不知不觉下得很快,几次差点从石壁上掉下去,我自己都吓得半死,山涧下的风冷得彻骨,吹得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毛三在我头顶上大叫:“老三,你不要命了?牛小跳还没进去,你看他的头灯还亮着呢。”   牛小跳距我们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山涧深处的一团灯光浑浊朦胧,犹如罩上了一层雾气,看得让人心悸。突然,那团模糊的光居然无声无息地熄灭了,我心里一惊,顿时心跳都快了几个节拍,还以为自己眼花了。我使劲揉了揉眼睛,山涧下面漆黑一片,那种深不见底的感觉,让人极为恐惧。   毛三大叫起来:“啊,他的头灯怎么熄了?”   我赶紧用对讲机呼叫牛小跳,叫了半天对方没回应,毛三道:“出事了,出事了!”   我心里一紧张,脑子里就涌起不祥的预感,只能加快速度往下爬。好不容易爬到机头的位置,但在飞机头上连牛小跳的影子都没看到,登山绳的安全扣悬在空中,被风吹得摇摇晃晃。   毛三失声道:“这虎小子难道掉下去了?”   我立刻反驳:“不可能,这些装备的性能非常好,如果不是牛小跳他自己解开安全扣,装备不会出问题。”   毛三嘴唇嚅动了两下,想说什么,却没说出来。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说装备是没问题,可一个大活人,说没了就没了,你不感到奇怪吗?   被毛三这么一点,我顿时出了一层冷汗,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机舱门就在距我不到两米的地方,我看得很清楚,舱门上一共有九个弹孔,弹孔里还塞着没被清干净的沙子。   我对毛三说:“你推我一把,我荡到机舱门那边去,打开门看看。”   毛三绷着脸,缓缓摇着头,说:“我觉得,牛小跳可能没进机舱。”   “什么意思?”   毛三沉默了一会儿,道:“说不清楚,我琢磨着不对劲,非常不对劲,飞机残骸有问题,也许牛小跳也有问题。”   我瞪了毛三一眼,冲他吼道:“毛三,你这话什么意思?飞机残骸是你先找到的,牛小跳也是你带来的,你现在跟我说牛小跳有问题?”   毛三没说话,我们两人贴着山壁,脚踩在山壁裂缝里,随着绳子的晃动,我们也摇摇晃晃的,让人胆战心惊。毛三就在我身边,他把头扭回去。   我知道这个变故很不正常,事情的发展完全超出我们的预料。三年前,我已经见识过它的恐怖,这次突发变故,还是让我很难接受。   这架飞机是抗日战争时期日军的王牌战机—96式陆上攻击机,我以前的部队是甲种机械化集团军,受军队文化熏陶,使我对各类战机都有所了解。据我所知,96式攻击机参加过轰炸珍珠港,后来也是日军轰炸亚洲诸国的主要战机,由日本三菱公司制造,其优良的性能曾让英、美、荷等国家吃了大亏。   接近二十米长的轰炸机的单侧机翼斜卡在山涧中间,我和毛三两人置身在机翼阴影下面,机舱门距我仅有一步之遥。我见毛三不理会我要开舱门的要求,就自己弓着身体,用脚在山壁裂缝上一弹,就荡了出去,甩到机头上。撞在铁皮上的感觉并不好受,我紧紧抱着机头铁皮,胸口发闷,十分难受。   毛三突然在后面叫我:“老三,你等等。”   我怒道:“你到底想做什么?”   毛三那张布满糙肉和伤口的脸被头灯强光照得极为狰狞,他瞪着我,说:“老三,我们是过命的兄弟,你还不信我?”   我说:“你跟我说清楚,你到底想做什么?”   毛三嘴唇抖了抖,说:“我们先上去,查清楚牛小跳怎么不见的,再想办法把飞机弄上去。”他顿了顿,又说:“机舱门不能开!”   我横了毛三一眼,怒道:“我觉得小跳还活着,他可能就在机舱里头,我们就这么上去了,他可能就死定了,还怎么查清楚他不见的原因?”   毛三狠狠砸了一拳山壁,大吼道:“不可理喻,真是不可理喻!老三,我发现你跟三年前一点没变,还是这么迂,三年前我就提醒过你,山里头有问题,小心老枪。三年后你还是这么固执!我们现在上去,死的也许只有牛小跳一个,再这么待下去,咱们都完了,你没发现这里有问题吗?”   我冲毛三吼道:“这里是有问题,问题就是牛小跳莫名其妙失踪了,我们得赶紧找到他,这小子死了,你怎么向他爷爷交代?”   毛三拼命地摇头,说:“老三,不对,没你想的那么简单。你知道吗,我现在又有了三年前的感觉,我又有了那种可怕的感觉,我觉得我们这帮人都会死在这里。”   他盯着我的眼睛,脸上坑坑洼洼的肉都揉到了一起,他一个字一个字地跟我说:“老三,我很害怕。”   我冷笑一声,道:“害怕?你害怕三年前从战场上捡回一条命以后就应该回老家去;你害怕就不该再进这片山区,不该找到飞机残骸。”   我是真的被毛三的行为激怒了,他这样撇牛小跳的性命不顾的做法,让我非常愤怒,我在发怒的时候,说的话常常不经过大脑思考,说出去的话就是射出去的利箭,不戳死人不罢休。   毛三气得脸上充血,说不出话来。我翻上飞机头,趴在上面,用力去拉机舱门。那门好像没锁好,竟然一下子被我拉开了,里面涌出一股呛人的恶臭。   毛三大叫道:“老三,别开门,别进去—”   我狐疑地看了毛三一眼,他却又闭上嘴,我觉得毛三今天很不对劲,他总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目前我们处境蹊跷,很多事情解释不清楚,我急于找到牛小跳失踪的原因,也没时间多想,就缩身钻进机舱。   头灯在机舱里非常不方便,我又打开备用手电筒,往四周照了一圈,顿时就发现对面不远处的座舱椅上坐着一个人,这贸然的一幕可把我吓得够戗,慌乱中朝后退了两步。飞机突然一阵剧烈的晃动,机舱里的铁屑粉末哗哗地往下掉,烟尘呛得我肺都要咳出来了。   这下把我吓得不轻,我进机舱的时候,已经解开了登山绳安全扣,在飞机里没有任何防护措施,我的身体比牛小跳是重多了,我很担心飞机会承受不住我的体重而压断绳子掉到山涧下面去。   我扶着机舱里一根铁柱勉强站直,手电光随着飞机一通乱抖,机舱里的东西跟着一颠一颠。我惦记着对面驾驶椅上坐着的那个人,大着胆子再去照他,就看到那个人穿着一身黄绿色飞行服,他突然朝我转了过来。我哪里见过这种场面,吓得全身一麻,人就矮了半截,我的手电光在机舱里乱扫,也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什么,我看到对面那人距离我突然近了很多。   这下我吓得够戗,连气都喘不过来,我听到毛三在外面拼命地叫我,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觉得这次完蛋了。三年前让我走狗屎运逃过一劫,今天还是栽在这片大山里,人有命,真是逃不掉。   我又想起毛三今天畏畏缩缩的样子,浑身上下看哪里哪里不对劲,就更觉得恐惧,这事恐怕是有问题,毛三可能没跟我说实话呢。   我强逼自己深吸一口气,往后退,想退到舱门边上,但自己的脚却不听使唤,跟打桩了似的,挪都挪不动。   我心里很焦虑,飞机外面不止有毛三的叫喊声,还有飞机撞击山体发出的噼里啪啦的声音,机身晃动得越发剧烈。我把机舱四周又照了一遍,没有发现牛小跳,对面那人坐在驾驶座上剧烈地晃动,样子十分吓人。我不能确定是机身摇晃导致他一癫一癫的,还是他本身出了状况,心底一阵阵地冒冷气。   机舱里连牛小跳的影子也没有,我这下信了毛三的推测,这个地方的确很有问题,牛小跳这么一个大活人,不能说不见就不见啊。如果不是遭遇意外,他怎么会解开登山绳安全扣呢,我又陷入纠结,到底是什么样的意外,才会让牛小跳不要命地解开安全扣?   我镇定心神,退到机舱口,用头顶开机舱门。还没等我攀上去,飞机突然猛地一震,我攀在半空中的身体硬生生地又被震进机舱,机舱门掉下来把机舱死死扣住。我心里一急,再用头去顶舱门,顶得头皮生疼,却怎么顶都没办法顶开。我心里焦躁异常,狠狠锤了舱门几拳头,舱门像在外面被扣死了,仍然纹丝不动。   我拼命地叫毛三,机身与山壁石头碰撞的声音不绝于耳,不知道是碰撞声太大,还是飞机已经滑下去了,我始终没听到毛三的答复。   此刻,我心里的焦躁绝望难以形容,机舱里漆黑一片,我的手电光照到的都是一副颓败残破的景象,机舱门被关死,舱里那股呛人的腐臭味更加浓烈,我被憋得连气都喘不过来。为了减重,我身上的装备都留在登山绳上,现在连用对讲机呼叫毛三他们求救都不可能。   我拼命让自己平静下来,仔细观察狭小的机舱,手电光闪过对面那人,他突然迎面朝我冲了过来。我心里一凉,本能地往后退,才退了半步,就撞上机舱壁,手电筒掉到地上。   我身体紧贴着机舱壁,迎面吹过来一阵风,那人竟然朝我直扑过来,闻到他身上的恶臭,我被熏得极其难受,本能地伸手去推他。那人力气很大,他双手紧紧箍住我的腰,整个身体压在我身上,我被压得喘气困难,心脏几乎要跳到嗓子眼上。   这下我被吓得重了,那人一身飞行员装束,显然是抗日战争时期坠机身亡的日军飞行员。刚才飞机摇晃的时候,我就发觉他很不对劲,他似乎真的是自己在活动。抗日战争时期坠机的日军飞行员,到今天还能活动,唯一的解释就是诈尸了。   那飞行员尸体紧紧箍着我,我奋力挣扎,挣了几次都挣不动,用脚踹那尸体,尸体也没任何反应。   我经历过的事情不算少,诈尸还是头一次碰到,久推不开那尸体,心里直冒寒气,手上越推越没劲,心里完全没了主见。   突然,飞机大幅度晃动两下,外面传来石头铁皮摩擦的巨响,刺得我耳膜生疼。巨响还没过去,我忽然察觉到胸口一凉,这么多年当兵的直觉让我神经立刻敏感起来,我小心翼翼摸过去,果然是一把枪正抵着我。   我现在连挣扎都不敢挣扎,抗日战争时期的枪,能不能打响是一回事,会不会走火可是我现在迫切需要考虑的问题。   尸体拿枪顶着我,也不再动弹,慌乱过去之后,我胆战心惊地寻思着脱身的办法。诈尸的事,我以前听过,全当作封建迷信,也没怎么在意。今天倒霉运真碰上了,该怎么应对,完全没招。   飞机突然侧向一翻,我整个人被甩出两米开外,撞在飞机铁皮挡板上,那尸体也甩了出去,压在我身上的紧迫感顿时消失。   这一跤跌得我浑身生疼,我忍痛扶着机舱壁站起来,缩到机舱角落,眼前漆黑一片,我只能根据声音判断飞行员尸体的动向。除了飞机滑动的摩擦声,机舱里极为安静。此时我最需要的就是光源,我在地上摸索了一会儿,很快找到丢掉的手电筒。打开开关,手电筒闪了两下,又亮起来。   那尸体赫然趴在飞机驾驶台上,朝上撅着屁股,身上压着一把笨重的座舱椅,一动不动。我就近捡起一根铁棒,凑近那尸体,心里做好了尸体暴起扑人的准备,我从方便挥棒自卫的角度,一步步靠近尸体。   我用铁棒推了推尸体,尸体纹丝不动,我这才放心不少。压在尸体身上的座舱椅又大又笨重,我费了很大劲才把它搬下来,椅子一动,飞行员尸体也跟着椅子跌下来。飞机突然猛地乱晃,机舱里的物事全掉下来,吓得我趴在控制台上不敢乱动。   我扭头去看尸体,才发现一个可怕的事实。飞行员的尸体是被人用麻绳捆在机舱座上的,尸体的腰部和机舱座靠背牢靠地捆在一起,那飞行员的皮肉干瘪地粘在身上,十分吓人。   我倒吸一口冷气,脑子半天转不过弯来。这个事情太过荒谬了,飞机在天上执行任务,飞行员竟然会被捆起来,捆飞行员的人是发疯了?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既然飞行员是在飞行过程中被人捆住,机舱里只有一具尸体,那捆飞行员的人又去了哪里?   眼前的局面让我想破脑袋也没办法理解,我蹲下来仔细检查飞行员的尸体,他的腰被捆住,双手还能活动,手上拿着一把毛瑟二十响手枪,握得很牢,我费了很大劲才把枪从尸体手上掰下来。   我很熟悉毛瑟二十响手枪,抗日战争时期,中国军队大面积装备这种手枪,德国制造,性能良好。中国人还给它取了很多外号,比如快慢机、盒子炮。日本人普遍用的手枪是“王八盒子”,性能比毛瑟就差多了,而这个日本飞行员拿的是毛瑟手枪,让我觉得很奇怪。   我退出弹匣,发现弹匣里还有几颗子弹,出于一种奇怪的心理,我又推子弹上膛,扣动扳机一枪射向机头正前面,顿时飞机被泥土掩盖住的前视窗玻璃被打得稀烂,哗哗全掉了下去,山涧的寒风从窗口倒灌进来,刮得我睁不开眼睛。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又朝机舱门射了一枪,子弹在舱门上穿过,留下一个弹孔。我凑近了看,发现新弹孔与舱门上之前留下的九个弹孔大小一致,心里顿时一沉。   舱门上的弹孔原来是飞行员打的,这个事实颠覆了我最初发现飞机上有弹孔时所作出的判断。起初我认为,敌军轰炸无人山区,必定是为了某项军事任务,否则他们不可能派出如此大规模的陆战机编队,这架96式陆战机是被击落的,所以才在机舱门上留下弹孔。   然而,事实摆在眼前,我之前的推断被无情推翻,现在没有任何证据证明日军轰炸这片无人山区是为了某项军事任务。可是,不是为了军事任务,又是为了什么呢?   我想到三年前那场残酷战斗,55式军队又出现在我眼前,我们阵地在全炮火覆盖轰炸中沦为一片火海,烈火将密林烧成灰烬,小高的尸体在火中熊熊燃烧。我突然想到,日本人可能在那时候就发现了这片山区有问题,在他们眼里,这里并非一片无人山区,而是驻扎了庞大军队的秘密基地。   这个想法让我热血倒灌,脑子里各种想法乱撞,思绪也乱成一片。我知道,这只是我没有任何根据的推测,如果这一推测得到验证,那么我的世界观将会彻底颠覆。可是,我心底还有一种想法,因为我们和那帮55式军队并没有真正正面接触,我们只是在各自阵地互相射击,中间隔了一段距离,我们只发现他们穿的是老式军装。至于他们究竟是不是活人,我们无法判断。   三年来,这个想法在我的脑子里出现了无数次,我试图从各个角度论证它的正确或者错误,都没有实在的依据。   飞行员的尸体四仰八叉横在机舱座椅上,再没有任何动静,我也不敢招惹它。我试着去顶机舱门,舱门被锁得很死,怎么都打不开。这个事实让我很沮丧。我又想到一个问题,是什么原因导致捆飞行员的人与飞行员在空中发生激烈争执,致使双方发生连命都不要的争斗?1941年某一天的晚上,在这架96式陆战机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做了很多种推测,后来又被自己一一推翻。飞机视窗玻璃被击碎后,倒灌的寒风把周围的玻璃全部吹碎,正面的豁口一下子变得非常大,我被吹得都没办法站稳。   我拿手电筒朝前视窗处照了照,觉得目前唯一的逃生方式,只有通过前视窗,于是我便迎着劲风靠近飞机前视窗。我拿手电筒往窗外一照,发现斜向下面是飞机的另一只机翼,宽大的机翼像一个小平台似的卡在山涧中间。   我探出头去张望,想找到一处能爬上机身找到安全扣的最佳位置,这时,我突然看到极为惊悚的一幕—飞机机翼斜下方好像挂着一个人。   这一发现吓得我差点尖叫起来,那人潜藏在黑暗中,正从机翼底下翻上来,他双手双脚紧紧抓着机翼铁板,像一只大马猴似的趴着,山涧劲风刮得他摇摇欲坠。   我的手电光被机翼斜面挡住,照不到他的全貌,窗户外面寒风正烈,我不敢贸然探出全身,只能趴在窗沿上往下照。我猜这人可能是毛三或者牛小跳,冲下面喊叫了几声,山风太劲,我才张口,声音就被吹散了,也不能确定下面的人能不能听见。   我叫了一阵,发现机翼底下又翻上一双手,那手抓着机翼边沿往上翻,很快露出一个头。我心里异常紧张,我的视线被机翼和山涧挡住,连他们的穿着打扮都看不真切,只能根据人影判断他们的动作,完全没办法确定他们是什么人。   第二个人好不容易翻出来,我看到第一个人拉了他一把,那人翻到了机翼上面,跟着机翼底下又伸出一双手—机翼下面竟然还有第三个人!这一发现让我差点崩溃,我明白,机翼下面的人绝对不会是毛三和牛小跳他们。   第三个人影一寸一寸往外挪,我的心脏几乎紧张得要跳出胸腔。这么多年过去了,每次回忆起那可怕的一幕,那种难以用语言形容的感觉,还是会让我喘不过气来。我盯着第三个人翻到机翼正面,第一个人就往外爬,后面两个人跟后面像是串在一起的蚱蜢,缓缓地朝上挪动。   我看着这一幕,心底冒出一股寒气,那种透骨的凉意,比山风吹得还要冷。直觉告诉我,机翼下面还会有第四个、第五个人爬出来,而这拨人到底是不是人,理智告诉我,显然不是的。   我看着这拨黑影缓缓往上爬,胆子都吓毛了,以他们的速度,很快会爬上机头从前视窗翻进机舱,我现在不出去,过不了多久就会给他们陪葬。然而,登山绳安全扣距飞机前视窗还有一段很远的距离,我现在出去找登山绳,也很可能被山风吹下山涧。   我踌躇再三,举起飞行员的那只毛瑟手枪,瞄准打头那人,大喊道:“我不管你是什么东西,赶紧给我下去。”   不知道他们有没有听见,但爬行的动作却没停下,我心里发毛,也管不了那么多,就叩响了枪机。我一手举手电筒一手举枪,拿捏不稳,那一枪击中了打头那人身边的机翼铁板上,子弹“叮”的一声,顺风吹了过来。   打头那人愣了一下,突然从机翼上滚下去,摔下了山涧。那人的惨叫顺风传来,我听到他的叫声,突然明白过来,立刻就呆住了,一下子瘫倒在机舱里。   我做梦也想不到,机翼打头那人,竟然是毛三。我就这么稀里糊涂地杀了我的战友,我瘫在那里,眼泪鼻涕瞬间流了满脸,怎么擦都没法子止住。   就这样,我在机舱里坐了很久很久,直到天亮起来,山涧上面的小六和猪头忍不住了,自己挂上绳子下来找我们,我才被他们弄出机舱。   一起被带上去的,还有牛小跳和牛小跳扛着的一具尸体。我也像尸体一样被他们吊上山头,牛小跳惊愕地看着我,小六和猪头逼问牛小跳他们的大哥去哪儿了,为什么我们都好好的,只有他们的大哥不见了。   牛小跳畏畏缩缩地看着我,一句话也不敢说。 第六章 幽灵战机   小六和猪头不敢问我,逼着牛小跳问,牛小跳不敢乱说话,被猪头摁在地上用登山靴踹,我实在忍不住了,很平静地告诉他们:“我把毛三杀了!”   小六愕然地看着我,猪头抛开牛小跳,气势逼人地冲到我面前,一个撩阴脚把我踹倒在地。牛小跳大叫道:“不是—不是老板杀了他—”   猪头愣了一下,又去找牛小跳,牛小跳于是就把他们在下面的经过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说到毛三滚下山涧,他撇开我开的那一枪,说毛三是失足从机翼铁皮板上滚了下去。   我一下子明白过来,牛小跳在飞机残骸上失踪,是因为他发现残骸垂下山涧的机翼背面趴着一个人。他当时被吓住,自己解了安全绳扣,偷偷溜到机翼背面。机翼背面绑了一层安全网,网子里挂着一具枯骨,那枯骨背着一个厚皮包,包里面藏着一只金属箱子。   牛小跳说,他找到箱子没过多久,毛三也翻下机翼。那日本人非常变态,箱子固定在皮包一个卡子里,根本弄不出来,皮包又捆在身上,他们下来都没带装备,只能把箱子连尸体一起弄出来。   他才翻上机翼,就听到一声枪响,毛三就从机翼上掉下去了。   牛小跳一口气把话说完,猪头和小六一起瘫坐在地上,小六说:“完了—老大就这么死了—”   猪头和小六两个大男人抱在一起痛哭流涕,牛小跳一个人傻愣愣地站着,看我的眼神畏畏缩缩的,十分害怕。   我心里无比难受,我们班兄弟八人,没全死在战场上,却死在自己兄弟手里,我觉得一定是老天爷在跟我开玩笑,这么荒谬的事情,怎么会发生在我身上?我心里满是恐惧,老枪他们都死在这片山区,毛三也跟着去了,难道这中间会有什么联系不成?   我越想越怕,和毛三劫后相逢才不过几天,我就亲自送他上了路。我内心觉得,一定是某些地方出错了,否则,以我的心理素质,和能在军直各项特战训练中记头等功的战术素养,怎么可能犯这样低级的错误?这里面一定有问题,一定有问题。   我倒吸了一口冷气,身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远处的天空一片阴霾,乌云低低地压在山头上,我想到三年前那个可怕的夜晚,毛三跟我说:“我觉得这事不正常,很不正常。”   猪头忽然从地上爬起来,掏出那把毛瑟手枪对着我,此刻他眼里充血,满是杀气,随时有叩响扳机的可能。   牛小跳呆呆地看着我们,突然冲向猪头,这瘦弱的小子不知道哪里来的劲,他把猪头撞翻在地,狠狠压着他大叫:“毛老板真的不是赵老板杀的,你杀人是犯法的。”   猪头跟牛小跳扭打起来,牛小跳被猪头压在地上抽耳光,抽得牛小跳毫无还手之力,最后还是小六把他们拉开。小六冷静地对我说:“老板,我大哥的死也不怨你,但你也不能说没有责任,这个事我们可以不追究。不过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大哥不能白死,你得帮我们找到他的尸体。”   我没说话,牛小跳把毛瑟手枪从猪头手里夺过来递给我,说:“赵老板,毛老板以前跟我说,你们兄弟不能死得不明不白。”   山风很冷,吹得我很快冷静下来,我始终觉得这片山区十分诡异,小六的要求我觉得很合理,不仅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我认为还有别的事情要做。   我们收拾好装备,撤了吊飞机的木头架子,飞机在山涧里发出哗哗的声音,很快滑进山涧深处,消失在我的望远镜深处。   我简单画出山体剖面图,确定了进入山涧底下入口的方向,牛小跳是这大山里的土著,从小跟他爷爷牛大贵上山砍树,满山放牛,我大致说了位置,他便告诉我,那个方向没人去过,听说很怪。   这句话戳在我们三人的心坎上,我急忙问他怎么回事,牛小跳说他答不上来,他爷爷从小就不让他进那片林区,听说林子里密密麻麻都是大树藤蔓,连阳光都射不进去,阴森森的十分吓人。   牛小跳被问急了,变得支支吾吾的,猪头踹了他一脚,让他好好说话。   牛小跳这才说:“听我爷爷说,那片林子有问题,人畜进去了,都出不来,死活都要留在里面。”   小六撇嘴说:“封建迷信—都是封建迷信—”   我把牛小跳的话记在心里,道:“有点意思,牛小跳,你知道林子怎么走吧?你先带路。”   牛小跳点了点头,猪头拍了拍背包,说:“小乡巴佬,我们有先进的装备,什么鬼林子都不怕,你老老实实带路就行。”   提到先进装备,我突然想起来昨天晚上找到山头上时,毛三正在那儿摆弄指南针,那只指南针指的方向很有问题,而我的定位装置居然显示我们走来走去还是在原地徘徊。想到这里,我心里又是一沉。   我们沿山路下山,这片山路上长满半人高的杂草,林子里树木长得特别密集,抬头看不到三米开外的人。   我们走了一段不短的路程后停下来休息,小六摆弄着牛小跳从飞机上弄到的背包,背包里固定着一只金属匣子。那匣子通体乌黑,看不出来是什么材质的,摸上去冰凉冰凉的。小六惯偷出身,只见他掏出两根钢针,同时插进金属匣的锁眼里捅了两下,他耳朵贴着匣子听,捣腾了好一会儿,匣子依然没动静。   猪头不屑地瞥了小六一眼,说:“就你那两手还在道上溜号呢,瓜娃子。”   小六生气地把皮包往猪头怀里一扔,说:“你来!”   猪头接过皮包,摸出一根带半环的铁丝戳进锁眼,他只戳了两下,就脸色大变,小六笑道:“不行了吧?乱吹大气。”   我道:“弄不开回头带回城里去,找专家来开。”   猪头道:“没那么简单,我们兄弟几个在山城可都是有名有号的开锁神偷,还没见过我们开不了的锁。不过这只匣子锁很有问题,这种锁芯我们从来没见过,也琢磨不出门道。”   我说:“部队用的东西,哪能被你一个小偷戳两下就能戳开?”   猪头把皮包递还给我,嘟囔道:“没那么简单,凭感觉,这匣子锁的锁芯,好像是把古锁。”   “古锁?”   猪头严肃地点点头,说:“我觉得,这玩意儿未必是日本人的东西,你看匣子缝里还有泥土呢。”   刚才我一直沉浸在毛三坠崖的自责中,没有心情研究金属匣子,现在仔细一看,果然看到匣子面上文着一只狗头兽。那狗头兽怪模怪样,头大身子小,端坐在地上,吐出长舌,最怪异的是,它的舌头上还盘坐着一个慈眉善目的老翁。   匣子乌黑沉重,触手如炭,绝对不是普通金属材料制成,看样子像是一件年头不短的古物。   猪头说:“赵老板,你看看,那日本人这么看重匣子,这匣子八成是一件绝世宝物。”   我冷静下来之后,顿时就想起飞机残骸里的那一幕。96式陆战机飞行员被捆在座舱椅上,机舱门被毛瑟手枪射了一串弹孔,当初看到这一出离奇局面,我百思不得其解,现下总算明白了。   捆飞行员的人被抛出机舱,挂在机翼上,飞机坠毁在大山里,飞行员没逃掉,捆飞行员的那人也没逃脱。那人孤身无援,只携带了这只鬼面匣子出逃,他逃离飞机之前,势必和飞行员有过一番搏斗,以至飞行员开枪射中机舱。我努力把机骸中的所见回忆了一遍,顿时就有所悟,飞行员和机翼上的日本人不惜在半空中生死相搏,难道是为了这只鬼面匣?   我把鬼面匣上下看了个遍,那匣子上面描了一只狗头兽,前后左右都绘有极为细密的纹路,纹理精致,通体发寒,我抱着匣子整个人的体温就降低了好几度,忍不住打了个寒战,心里一阵发毛。   小六说:“打不开锁怎么办?”   我道:“当时日军大规模轰炸这片无人山区的行为非常奇怪,鬼面匣也许藏有重大线索,先好好保存着,回头我们去找专家来开,实在不行还可以切割。”猪头赶紧收好鬼面匣。   我们一直走到下午五点多,翻过数座山林和沟壑,才渐渐逼近山涧底下。给我们带路的牛小跳那张蜡黄的脸变得惨白惨白的,一再强调那边很可怕,他爷爷告诫过他,不许他一个人去那里。   由于毛三的意外死亡,让我们一行人心情很差,小六和猪头连臭贫都忘了,紧抿着嘴赶路。牛小跳几次想罢工偷溜下山,被猪头给威逼利诱吓了回来,牛小跳带我们跨过一条山沟,眼前突然出现一片开阔的密林。   牛小跳说:“穿过这里就到了—”   猪头点了点头,道:“行,咱们休息一下就进林子去,得早点去,别让老大的尸体被野物给啃了。老大死得窝囊,如果我们连个全尸都不能给他留下来,这兄弟就做得太窝囊了。”猪头给牛小跳递了一罐吃的过去,牛小跳拿在手里冲着猪头发呆。   猪头冲牛小跳吼着:“你倒是吃啊,看着我做什么,想吃我啊?”   牛小跳又对我说:“老板,我还是回去了,那下面真不能去。”   猪头气得跳起来,就要去踹牛小跳,我拽住猪头的膀子,把他拖到一边,对牛小跳说:“小跳,你跟我说实话,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牛小跳沉默了,半天才抬起头来,说:“那个地方,我爷爷以前进去过,他在里面遇到很多可怕的东西,差点连命都丢了,不让我靠近那个位置。”   我盯着牛小跳的眼睛,“实话?”   牛小跳点点头,说:“真的,跟我爷爷一起进去的,还有我两个堂伯,全死在里面了,就我爷爷一个人爬了出来。”   牛小跳的眼神真诚,那恐惧肯定也装不出来,他这番话应该是真的。这就让我更加好奇,山涧底下到底有什么可怕的东西,我们一再逼问牛小跳,他支支吾吾说不清楚,说他爷爷没跟他说。   我给牛小跳做了半个小时的思想工作,他的情绪才缓和过来,答应继续给我们带路。这片林区很怪,定位装置老是出错,连指南针也会在一些地方出现指向错误,如果没有本地山民牛小跳带路,我们走不了多久就会迷路。   我们深入进去的那座密林面积非常大,走了将近两个小时,还是有一种无边无际之感。林子前后左右都是一样的树木布局,让我们无法辨别位置和方向,走来走去都是稀里糊涂的。   猪头拦住在前面带路的牛小跳,说:“小跳猴,你不会迷路了吧,怎么走这么久还没出林子的意思?”   牛小跳停下来打量了一下四周,天色已经灰暗了下来,林子密得很,视觉范围有限,我们都开了手电筒。牛小跳认真地说:“没错,还要走一段呢。”   猪头摇摇头。我却有点疑惑,这林子里能作为参考物的东西实在有限,我跟着牛小跳走了这么长时间,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我们本身并没有移动,可能只是在某个地方转圈,因为没有任何可供我们参考位置坐标的东西。而牛小跳是怎么来判断路线的呢?   我见牛小跳一心带路,也没打扰他,自己留心观察周围,想从牛小跳搜寻路线的细节中找到点什么。林子里都是参天老树,树冠亭亭如盖,枝杈彼此交叉覆盖,把整个林子严严实实地给裹了起来。这些老树也不知道有多少个年头,粗细都要几个人拉手才能环抱,林子里充斥着一股浓郁的松香味道,令人奇怪的是,这个时节,我们竟然没有发现林子里有任何虫鸟野兽。   除了我们一行四个人,我们在林子里没遇到任何活物,这多少让我觉得非常奇怪。   我们正走着,小六突然惊叫道:“等等—”   我们都愣住了,猪头回头道:“小六,你撞鬼了?大晚上的一惊一乍。”   小六冲我们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指了指一侧的密林里面,说:“都别大声说话,我发现林子里面好像有个人。”   他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让我们吃了一惊,据牛小跳说,这片林子太过偏僻,一般人很难找到。而且,此处距离山下村庄还有几十公里的路程,这么晚了,林子里除了我们这些目的特殊的人,怎么还会有别的人?   猪头压低声音,怪笑两声,道:“这里绝不是善地,真让咱们撞上的人,肯定也非善人。”他从腰上拿出一把折叠短刀,一尺多长,悄悄朝小六指的方向摸过去。   我心里也很紧张,顺手从地上拾起一根胳膊粗的断树干,和猪头一前一后朝那边走去,我往那边照了几下,没有发现什么动静,心里正疑惑着是不是小六看错了。毕竟林子里乱枝蓬壁,手电一扫,什么鬼影怪影都有。   我和猪头朝前走了几十米,连人影也没看到,正要放弃,猪头突然指着大树上,冲我使了个眼色。我顺着那个方向一看,发现十几米高的树杈上,好像真的蹲坐着一个人。树杈周围都是蓬蓬勃勃的树叶,只露出一些细小的缝隙,并不能看得真切。   我心里一沉,猪头朝我比了个手势,我俩同时灭了手电筒,接着我就听到猪头呼哧呼哧爬上了树干。   过了一会儿,我见树杈上亮起一丝荧光,猪头在上面叫道:“我呸,是个死人。”   我刚想问是什么人,只听“砰”的一声,从树杈上掉下来一个人,我用手电筒一照,发现树脚下躺着一具穿抗日战争时日军军装的尸体。   那尸体一身黄军装,戴网兜钢盔,看军衔还是个上尉。他脸上蒙着一层塌陷的干皮,怀里抱着一把冲锋枪,还有斜背挎包和望远镜,看起来像个低级指挥官。   猪头从树上滋溜溜滑下来,踹了尸体一脚,骂道:“又是个鬼子兵。”   小六和牛小跳也跑了过来,猪头得意洋洋地说:“小六你胆真小,看把你吓的,就一个死人,都死了五六十年了。”   小六突然脸色惨变,惊道:“不是他。”   我们都愣了,“他是谁?”   小六说:“我看到的那个人,他是个活人,滋溜溜在林子里一窜就不见了。”   我背后突然一阵发冷,在这种不打手电贴面都看不见有人的地方,灌木枯藤到处都是,谁还能跟猴子似的窜来窜去?   猪头道:“我说小六,你不会眼花把猴当人了吧?这林子老藤树杈这么密,黑漆漆的,你窜一个我看看,不摔你个大跟头才怪。”   小六严肃地说:“我没看错,绝对是人,我看到一个灰影子在手电光前一闪就不见了。”   猪头咒骂了一声,蹲下去在尸体身上摸索来摸索去,除了那把烂枪,没找到任何值钱的东西,气得一脚把那具尸体踹进灌木丛里去了。   我一抬眼,看到站我对面的牛小跳脸色惨白,正打着手电往远处照,心里一动,问牛小跳说:“小跳,你知不知道小六看到的那个人是什么东西?”   牛小跳慌忙摇头,连说:“我怎么知道!”   我见问不出什么来,只能作罢。猪头道:“兄弟们,你们有没有觉得事情很奇怪?”   我接上他的话头,说:“当然奇怪,日军不但对这片山区进行大规模轰炸,还派了军队进驻,这个事情怎么想都难以想通。他们费了这么多资源,目的到底是什么呢?”   猪头不屑道:“你们这些做老板的就是喜欢扯大道理,瞎扯淡,人家炸了就是炸了,派了军队就是派了军队,目的是什么,都五六十年前的事,谁弄得清楚?咱们得就近了看,你想想,这个日本人是怎么死的?他身上没伤口。”   小六道:“猪头,这就是你嘴歪了,你说山区遭轰炸是五六十年前的事,谁也说不清楚,这人也死了五六十年了,你说他没伤就没伤,没病就没病,五六十年前的人怎么样你知道呀?”   猪头气得跳起来,叫道:“小六你就是爱拧掰,喜欢抬杠,我在树杈上就把这日本人摸了个遍,身上肉是瘪的,皮还是完完整整的,真没伤。”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很严重的问题,这日本人死在这里长达六十年,一直挂在树上风吹雨淋日晒,尸体不可能保存得这么完好,早该烂得只剩一堆白骨了。他现在的样子,活像脱了水的干尸,怎么会这么奇怪?   猪头听了我的质疑,一拍大腿就嚷嚷开了,说:“对了,我就是这个意思。不是几十年前的问题,是咱们待的这片林子有问题。咱们管不了这日本人为什么死在林子里,咱们得先看好自己的小命是不是?”   我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对牛小跳说:“走出去还要多久?”   牛小跳沉默了片刻,说:“还要半个小时。”   我点点头,说:“赶紧出林子,这里不能久待。”   牛小跳立刻领着我们朝前赶,我一边走一边往四周乱照,自打小六说他看到的人不是日本人,我顿时就觉得问题复杂了。我甚至能感觉到林子深处好像藏着什么东西正窥视着我们,这种感觉让人背脊发凉,心头冒汗。   我们穿过密林,一路疾奔,累得直喘气。密林后面是一座山谷,我们拿手电筒朝上照去,发现山谷两侧山高万仞,山谷壁斜刺着下来,抬头只能看到峻峭的山壁,遥远处隐隐藏着一线天光。   山壁两侧裂纹纵横,裂纹交叉处就有山洞,斜壁山洞里不时可以发现一两棵歪脖子老松,树根盘在外面,倒着生长。   很不凑巧,我们进山谷没过多久,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山谷外响起一阵“轰隆隆”石破天惊的雷声,闪电将山谷照得亮如白昼,庞大的谷口在电闪之时犹如蹲伏的巨兽稍纵即逝,我看到乌云在山谷一线天上缓缓移动。   小六说:“糟了,大暴雨可能导致山洪暴发,咱们处在山谷低端,山洪一来我们就完了。”   这个问题的确很棘手,我们陷入了是先退出山谷找到高地暂时躲避,还是先进山谷找毛三尸体的矛盾当中。猪头嚷嚷着他大哥死得不明不白,不能连尸体也莫名其妙被山洪给冲走了,他十六岁来到山城行窃,没多少人看得起他,就他毛大哥把他当人看,大哥死了他报不了仇,连尸体也不捞回来,他猪头岂不是连畜生也不如。   小六比较冷静,说:“看这山势,发山洪是肯定的,咱们一伙儿四个人就这么进去,不是替大哥收尸,是给大哥陪葬。我们处的位置在山谷下游,大哥尸体被冲下来怎么也要经过这里,咱们在下游找机会打捞,事半功倍。”   猪头气得破口大骂:“你不就是怕死吗!你说,没遇到大哥之前,谁把咱俩当人看?大哥就这么死了,你连尸首都收不到,我真看不起你。”   小六一脸愠色,又不好发作。刚才猪头和小六吵架,牛小跳夹在中间不敢说话,这时突然站出来说:“暴雨过后一段时间,才会引起山洪暴发,我们在这个时间里进了山谷上游,就能躲过山洪。”   猪头听了牛小跳的话,乐得咧嘴大笑,搂着牛小跳道:“我就说了,咱们出去揽活儿,哪次没被人抓的危险?还不是就这么过来了。现在山民都说了,只要速度快,就能赶在山洪暴发前进山谷上游,小六你还怕什么怕?”   雷电闪烁得越发密集,回想起发现那具尸体的那一幕,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即使折返回去,密林里也未必安全。   我们加快速度朝山谷上游赶,响雷声在山谷里激荡不止,余音未歇,又是一声闷响,震得我耳膜发颤,连脑壳都疼。   我们走了一程,就噼里啪啦下了一通暴雨,好在我们事先有准备,各自穿上雨衣赶路。山谷里暴雨之大,是我平生仅见,走在大雨中就像眼前挂了一幅水帘,雨水兜头兜脑地浇下来,就像被砖头石块砸了一样,身上到处都疼。   雨下了不到半个小时,山谷里就形成了一条淹没膝盖的水流,水流里有不少深达几米的陷坑,猪头在前面探路,一不小心整个人就会陷下去,十分危险。我们只能沿着山壁边的乱石走。暴雨越下越大,猪头忍不住骂道:“牛小跳,还要多久到山谷上游?这么下去咱们捞尸不成还得祭水神老爷,这个买卖亏大发了。”   牛小跳愣了一下,说:“我怎么知道!我以前没来过山谷,是你们逼我进来的。”   猪头哭丧着脸,抹了一把雨水,一道闪电光把整个山谷照得亮如白昼,我们眼前恍如妖术一闪,险峻的山壁在眼前稍纵即逝。猪头突然大叫起来,“怪了怪了,有怪事—”   小六道:“不就是打个闪嘛!猪头你不是一向吹嘘自己胆肥吗,怎么会吓成这样子?”   猪头骂道:“你才怕打闪呢!我看到一架飞机从一线天外飞进来了,真的是一架飞机,上面还有太阳旗呢。”   小六跳起来,叫道:“你没眼花吧?”   猪头十分肯定道:“绝对没错,千真万确,就是咱们在山涧里看到的那种老式日本飞机,老大叫它什么来着……96式陆战机。”   猪头在暴雨中大叫大嚷,我听得清清楚楚,在此之前,我抬眼看被闪电照亮的一线天深处,只看到一只灰影犹如大鸟一样飞过一线天,闪电随即消失,我没看清楚那大鸟一样的怪东西究竟是什么。经猪头一提,我心里又是一沉,直觉告诉我,那的确是日本侵华战争时常用的96式陆战机。这诡异的场景经我脑子里还原过来,顿时就使我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一个响雷跟着迎面劈来,震得我耳膜为之一颤。随即,又是一道闪电从天边闪过,我抬头就看到一架老式轰炸机穿过黑压压的云层,在暴雨中飞进山谷,很快穿过一线天,钻进山谷的杂乱峭壁之中。   猪头大叫:“看到没,又是那架飞机,我没看错吧?是轰炸老重庆的96式陆战机,跟山涧里掉下去的那架一模一样。”   小六道:“不对呀,那飞机早上就掉下去摔烂了,咱们从山顶上下来,都过了十几个小时了,还哪能飞下来?”   闪电之后,山谷重新归于黑暗,雷暴的声音充斥着山谷,积水已经漫到大腿深了,我们一行四个人踩着碎石,走得歪歪斜斜。   刚才96式陆战机飞进山谷的那一幕在我脑中久久不去。那种翼展十八米的老式飞机,前驱式螺旋桨,双层机翼,墨绿色的机身,无一不在证实,那架飞机的确就是抗日战争时期的日军轰炸机。时隔大半个世纪,这种飞机竟然再次出现在山城上空,它冒着雷击和暴雨,灵巧地滑进山谷口子。   这幅场面对于稍有常识的人来说,是十分恐怖的,我更不信这架飞机就是十几个小时以前从山涧滑下去的那一架。据我观察,山涧里那架飞机机翼机身毁坏严重,在山涧里遭受风吹日晒达半个多世纪,完全丧失了飞行能力。而刚才闪电照亮夜空的一瞬间,那架飞进山谷的轰炸机机身完好,飞行姿态优美,显然是一架飞行正常的96式陆战机。   想到这里,我心里犹如压了一块石头,连呼吸都急促起来,事情的复杂程度超出了我能想象的极限。   我的脑子里又浮现出三年前那惨烈的一幕,无数爆弹冒着火光飞进我们的阵地,小高还在声嘶力竭地向总部申请炮火支援,对面阵地上,55式军队的子弹、手榴弹打在我们的阵地外延,我的兄弟们至死都想不明白为什么我们的敌人是死人。   我心里冒出一个声音:难道那架96式陆战机是一架幽灵飞机?   这时,猪头在前面大叫:“快看,上面漂下来的是什么玩意儿?”   猪头的手电打在上游水面上,前面有一团团黑影子正以极快的速度顺流而下,一晃眼工夫就冲到了我们眼前。我看到那些东西一团一团的,像泡在水里的黑棉絮。我们此刻站在山壁下大石头上,那些东西一大部分没进水里,只露出很小一块,在水里打着旋,一会儿工夫就漂远了。   小六道:“看着像塞了东西的黑麻袋,上面又漂下来一群,还不少呢。”   猪头不屑道:“小六眼光不行,出去揽活儿踩点,净踩错,明明是一穷光蛋硬是让他敲成暴发户,百偷九十九折本。那哪是黑麻袋啊,依我看,就是一具具干尸。”   小六怒道:“死胖子,你乱说话。”   这时,牛小跳冷静地说:“没错,那些全都是干尸,是死在山谷里的野物。”   这座山谷非常宽阔,水域中心距我们还有几十米远,这种暴雨天气,山谷里又是漆黑一片,我们视线受限,看不了多远。不过,牛小跳的说法提醒了我们,我仔细一看,那些淹没在水里的,毛毛的东西,似乎真的就是野物的尸体。   猪头跳下水,走到水流中间拦住一具漂过来的东西拖出水面。我们纷纷下水过去,一看之下,果然就是一具脱水干化的野猪尸体。   牛小跳也顺手捞起一具打他身边冲过的尸体,拖出水面,就着手电白光一照,牛小跳大叫一声顿时瘫在水里。那尸体又掉了下去,猪头扔了野猪尸,捞起牛小跳丢掉的尸体,我这才看清楚那具尸体居然又是一个戴网兜盔的日本兵,他腰里还别着一把佐官刀。   猪头忍不住道:“见鬼了,这山沟沟里怎么这么多小鬼子尸体,没听说过重庆被日本人占领过呀?”   小六道:“这就是你没文化了,抗日战争的时候,重庆可是战时陪都,抗日战争的核心,日本人占领了重庆,哪还有咱们现在啊?”   猪头呸道:“小六你净装文化人,你以为我不知道啊?我诈你呢。一诈你就顺梯子上,你属猴的啊?”   我也意识到这个问题的严重性,事情恐怕远远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这些日军尸体,很有可能抗日战争时期偷偷潜入重庆的日军特务。只是我闹不明白,这些特务不找政府机关,偷偷溜进荒无人烟的大山里做什么?   这片山区说偏僻也没多偏僻,海拔非常有限,这些装备精良的日军特务怎么会纷纷死在大山里呢?   猪头把日军尸首检查了一番,除了一把手枪、一把佐官刀和一块怀表外,没有任何值钱的东西。猪头叹了口气,把尸体又抛进水里,尸体在水里打着旋,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   猪头说:“还以为日本兵身上能有点换钱的东西,连佐官都是一穷二白,临死就剩一块裹尸布,你说他们抢了咱们中国人那么多好东西都拿到哪里去了?”   小六说:“猪头你蠢啊,抢到好东西,日本人肯定是邮回日本老家了,还能留给你啊?”   猪头惆怅道:“也是啊,那些人的良心真是大大的坏,下次捞到日本人尸首一定要戳他两刀解解气。”   山谷里渐渐形成一道深河,一脚踩下去,水能淹齐胸口,我们沿着山壁脚下走,地势稍微高一点,不过也要蹚水,走得非常艰难。走了接近一个多小时,我们蹚出水面,眼前是山谷高地,此处山谷比下游宽了很多,整个山谷像一口大面袋,这里就像是面袋肚子。高地的地面全是焦黑的土,我用手电筒一照,高地上寸草不生,不远处突兀地立着两具枯树桩,山谷深处还是无尽的黑暗,像一张血盆大口,手电光全被吸了进去。我站在高地上东张西望,一下子迷茫起来,心底觉得特别恐惧。   猪头蹲在地上找着什么,突然说:“赵老板,这里有块铁皮!”   我急忙走过去,看到猪头扒开泥泞的焦土,从泥土里掏出一块巴掌大的铁皮,我眼睛猛地一跳,大叫道:“别碰它—”   猪头吓了一跳,反而双臂环抱护着铁皮,好像生怕我抢了他的东西,嚷道:“老板,这玩意儿可是我发现的,先见先得,不许抢。”   我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说:“谁跟你抢,那块铁皮不是什么宝贝,是弹片。你看看这周围为什么寸草不生,土地焦黑一片,这是生化武器的杰作。”   猪头脸色一僵,像被蛇咬了似的跳起来,一直退到小六身边。小六说:“猪头你就是没脑子,一天到晚净想着捡大宝贝,走哪儿脸上都挂一个大字—贪,迟早要死在这字上面。”   猪头刚才丢了面子,被小六一激火气全上来了,骂道:“我呸,小六你小子就装得跟什么似的,你不贪你出来做偷儿干吗?”   小六道:“就算我是偷儿我也是侠偷,专门劫富济贫,换古代,那也是万人敬仰的一代大侠。”   猪头道:“你连三岁小孩的压岁钱都偷过,还侠偷?”   我戴上手套,用镊子夹起那块乌黑的铁皮,铁皮受爆破力的影响,连卷了几道,虽然裸露在外面,经历了几十年风雨洗刷,却没有锈蚀。我猜可能爆炸时一些化学物质被高温镀在铁皮上,起到防锈效果,同时也说明,这些物质化学毒素很难降解,我们必须特别小心。   我把铁皮放进一只密封的塑料袋里,又小心地放进背包。作为一名曾经的专业防化部队军官,我冷静而小心,同时告诫其他人都戴上皮手套,不要用裸露部位接触这里的任何一件东西。   我心里很清楚,这里曾经遭到过日军生化炮弹的轰炸,当年日军轰炸无人山区的主要位置,恐怕就是这里。   同时,我又想起周解放跟我说的那番话,三年前那场战役,他的军直防化部队在无人山区发现的化学污染区,是不是就是这里?   我内心迫切地感觉到,我距离三年前的那场恐怖战役,似乎越来越近了。那种如芒在背的恐惧,在我身上一点一点地发酵,冥冥之中似乎是有注定,我被上级送到军直防化部队特训的目的,渐渐有了苗头。 第七章 基地   山谷里又炸响几声闷雷,雷声从山谷这头席卷到那头,整个山谷发出撕裂的声音,仿佛上面陡峭的山壁都要被雷声震塌下来。雷声过后,暴雨又大了起来,我耳边都是雷雨声,雨衣帽檐下面像挂了一层水帘。   牛小跳突然大叫一声:“快跑,山洪要来了—”   我心里一紧,就看见牛小跳跟猴子似的,在前面上蹿下跳,一溜烟朝山谷深处跑去了。猪头在后面大叫:“小子,等等我们,你带的哪门子路啊,有带路的先撒丫子跑的吗?”   猪头边骂边跟着牛小跳跑,我和小六也不敢落后,使出吃奶的力气,穿过重重雨幕朝牛小跳消失的山谷深处跑去。   山谷深处的黑暗更为浓重,在大雨中我们的照明设备能照到的距离非常有限,猪头在距我不到五米的地方,我却只能看到他的一个影子,牛小跳则完全消失无踪。我担心牛小跳跑太快把我们弄丢了,我们三人人生地不熟的,前途未知,后路又被山峰封死,那就麻烦了,就在后面大声喊:“牛小跳—牛小跳—”   叫了几声,我的声音被雷雨声压着,传不到多远,也没听到牛小跳的回话。我心知要糟,牛小跳这小子一听雷声这么大就跟被蜂蜇了似的,撒丫子就跑,太奇怪了。就算山洪要来了,总得有个动静,我们周遭还平静得很,他不至于反应这么大。   这时,猪头的声音传过来:“别喊了,那小子早就不见了,跟撞鬼了一样。”   猪头的话让我心里一沉,牛小跳动作快,猪头反应也不慢,他们几乎是同时朝前跑的,以猪头的速度,怎么一眨眼就把牛小跳给跟丢了?   猪头又叫起来:“哎呀,前面怎么这么多树?有个大林子。”   我追上去,一道电光划破漆黑夜空,山谷的狰狞面目再次被撕开,我看到我们三人站在一座半山坡上,山坡下面是一片非常开阔的密林。林子里的树木都是有几百上千年的古木,一棵棵几十米甚至上百米高,树干粗得吓人,浓密的枝叶把整个林子都裹了起来。我看到密林后面是一重一重的山峦,已经看不到万仞高的山壁,心里琢磨着:是不是已经出了山谷了?   我正为眼前这片意外出现的密林费解,小六突然叫道:“完了,山洪来了!”   突然,“轰隆隆”,山体崩塌的声音震得我耳膜发烫,我扭头朝后一看,闪电的白光还没散去,我们身后的山谷两壁上滚下来无数断木泥水,磨盘大小的石头雨点一样从山顶上飞冲下来,浑浊的泥石流飞泻而下,倒灌进山谷。   我倒吸一口冷气,和猪头、小六飞快冲下山坡,朝密林方向奔去,电光消失的时候我冲身后望了一眼,一块大如肥牛的石头滚落到我们刚才站立的地方,我的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砸了似的,久久难以平复。   我们深一脚浅一脚跑了二十多分钟,在这二十分钟里,我的耳朵完全丧失听力,像有两团火在烧,脑子里全是泥石流飞泻充塞山谷的画面,我的心里一阵阵的发悸。我当兵这几年来,见过的大场面不少,但还是第一次遇到这么恐怖的自然灾害。   如果刚才我们跑慢半步,现在肯定连骨头渣子都不剩了,我不由得想起进山之前,牛小跳脸上的可怕表情,他宁愿让猪头拿脚踹,也绝不答应带我们进来的确是有原因的。   我们进了密林,趴在最近的一棵大树根上喘气,空中的雷暴并没见小,我们却松了口气。刚才我们在山谷口俯瞰整个密林,这里地势开阔,泻进山谷里的泥石流距我们还有一段距离,我们跑到这里来算是安全了。   猪头舌头伸得老长,不停地喘着气。小六缓过来后,指着猪头哈哈大笑道:“猪头,你看你这样多像咱们老家的土狗啊!”   猪头气得跳起来大骂:“小六你这张贱嘴,大哥如今尸骨未寒死不见尸,你还笑得出来,你是不是妈生爹养出来的?”   小六被噎住,半天才讪讪地说:“怪了,咱们横穿山谷,怎么没见到那架掉下来的飞机?”   这个问题我也想到了,山谷往深处就是这片密林,96式陆战机钻进一线天一路滑翔,很有可能已经飞进了密林。密林这么大,一眼望去直贯远山,不知道边界到底在哪里,纵然范围极广,那架飞机目标大,也很容易找到。我们一路蹚水过来,也没有发现毛三的尸体,按理说他从悬崖上掉下去,落到山谷的可能性要大,难道我们一时疏忽,他已经被水冲走了?   想到他因我而死,尸首埋身泥石流中,我心里一阵难受。   猪头突然“嘘”了一声,低声道:“大家快看,活见鬼了,林子里怎么有灯光?”   我吓了一跳,抬头朝林子深处看,黑幽幽的密林深处,好像确实亮着一团光。那光非常朦胧,不刻意去看,很难发现。密林里枝叶茂盛,雨水被挡在外面,我把手电筒朝光源那边照了照,手电光被黑洞洞的黑暗全吸了进去,照不到多远。   小六立刻道:“那么远,就不会是牛小跳了。”   我看着那团黄光,说:“这里很有问题,事情恐怕不是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们小心一点。”   猪头说:“牛小跳那小子肯定在林子里,这小子真是胆小,一眨眼工夫就没影了,咱们好好找找,找到了拖出来好生修理他一顿。”   我给猪头和小六各递上一支烟,自己也抽上一口,说:“你们有没有想过,牛小跳失踪得很不正常?”   猪头和小六交换一下眼色。我说:“这小子身手什么时候赶上猪头了?你们本来距离没多远,怎么一会儿工夫,他就没影了?”   猪头咬着牙,狠狠道:“你是说,咱们都被那小山民给耍了?”   我说:“自打进了这座山,就没发生过正常的事,牛小跳到底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一眨眼就不见了,我们也不知道。下面我们要小心一点,从山谷里退回去的后路是断了,咱们还要一起扶持走出深山呢。”   猪头和小六都点了点头。   我们把手电射距调短,猫着腰摸向那团幽光。这座密林终年杳无人迹,林子里千年老树随处可见,一抬头都看不到树冠在哪里,林子里树枝藤条盘根错节,非常难走。林子地面上覆盖了厚厚一层树叶,枯叶和新叶糅合在一起,落叶层下面地洞无数,稍不留意,人就很容易滑进地洞里,滋溜一下整个人就不见了,非常吓人。   看这些老树的年纪,恐怕密林有上千年的历史还不止,是片活脱脱的原始丛林。   我们走一段,听外面的雨声渐渐小了,林子里出现了淡淡的雾气,我怕有瘴气,让猪头和小六都戴上防毒面罩。雷暴过去之后,森林里非常安静,除了耳边啪嗒啪嗒滴水的声音,就是我们踩在树叶上的声音,树藤和枯枝在黑暗里面目狰狞,远处那一团光幽幽暗暗,很不真实。   猪头打头跨过一面树藤墙,他拨开密集的绿叶,把头钻了过去,要跨腿的时候,他突然呼啦一下就过去了。我正吃惊,就听到对面传来猪头的嘶吼声。   我和小六二话没说,立刻拨开绿叶丛蹿了进去,我半卡在错综复杂的乱藤中间,拿手电朝对面照。光线下面都是手臂粗的藤条和密集的树叶,没看到猪头的影子,我忍不住大叫:“猪头—猪头—”   猪头的声音从地底下传过来:“哎呀,我在这儿,摔死我了。”   听到声音,我心里一块大石头落地了,小六越过藤条墙,寻着猪头声音发出的方向,在枯藤下面一片灌木丛里找到了他。猪头体胖肉多,正卡在一堆枯藤中间不上不下,灰头土脸的样子说不出有多糗。   我们合力把猪头拖了上来,两人累得喘气不止,小六说:“猪头,这次咱们要能活着回去,你小子可一定记得减肥,真是要人命啊。”   猪头抹一把脸上的杂草绿苔,得意扬扬地说:“亏得我生出一副好身材,否则整个人就溜下去了,你看那树洞多深,连底都照不到。”   小六撇撇嘴,道:“猪头你真不要脸,还好意思说,这么大一对铜铃眼连这么大的地洞都看不见,吓我一跳。”   猪头骂道:“谁说我没看见,我看见了,有人拖我下去的。”   我心里顿时一沉,道:“猪头,你说什么?”   猪头一本正经地说:“你们刚才也看见了,我把头伸出来仔细看了对面情况才钻过来的,半个人才过来,突然前面冲出一个黑影,我还没来得及看,那影子拽着我的领子就往树洞里拖。要不是我卡在中间,真就被他拽下去了。”   猪头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来进山谷前在密林里的那一幕:小六发现密林里还有其他活人,滋溜一下就不见了,跟猴子似的。难道刚才拖猪头下树洞的就是他?   我把我的猜测说出来,猪头和小六都没法下定论,小六说:“会不会是林子里的野猴子?这些畜生看到人,忍不住就来耍我们。”   我把四周照了一圈,没有看到任何活物,回想起进山谷以来的遭遇,我对两人说:“不知道你们有没有发现一个问题,咱们从进谷外密林以来,沿路没有发现任何活的东西,连只虫子也没发现。”   猪头和小六对望一眼,我从他们眼里发现了惊骇之色。小六说:“是啊,这里是原始森林,飞鸟走兽各色野物应该应有尽有才对,怎么连影子都没,说不过去啊。”   他转而看着猪头,半晌才说:“那你刚才撞见的,和我在密林里看到的,很有可能就不是山猴。”   说到这里,我的心里也是隐隐不安,小六的脸煞白煞白的,猪头拍着小六的肩说:“管他是人是鬼,怕什么。”   我说:“山谷里鸟兽绝迹,尸体干而不腐,多半是当年日本人用生化炮弹轰炸的结果。能在这么复杂的生化污染带活下来的生物,肯定不简单。”   小六小心翼翼地照着周遭的树洞藤条和老树枝杈,从上面滴落下来的水珠啪嗒啪嗒落在枯叶上,发出清脆的声音。我们的心也跟着滴水的声音一上一下,我似乎能感觉得到,黑暗中的确是有一双眼睛在窥视着我们。   我分不清楚,那是真实的,还是幻觉。   小六趴在猪头掉下去的树洞里拿手电朝下照,看到下面很深的地方有一潭深水,水面隐隐泛光,没发现下面藏着什么东西,也不方便下到这么深的地方,便只能作罢。   我们穿过大片密林,猪头当先拨开挡在前面的一排叶子,眼前的幽光霎时亮了起来,我急忙探出头去,看到不远处的空地上正烧着一堆篝火,火光把周遭照得很亮。火光下我看到空地上有栅栏,栅栏后面是成排的房子,有木头的,也有水泥屋子。大片屋子被茂盛的树冠罩住,我们只能看到冰山一角,那里到底有多少屋子,我们想都不敢想。篝火堆里堆满了木材,像个小坟包,木材燃烧发出爆裂声。   我看到火光掩映下小六的脸,小六脸色红得像猪肝,猪头大张着嘴,大家都愣住了,半天说不出话来。   前面的空地有篮球场那么大,地上落满枯叶,不远处的篝火还在烧着,除了木柴爆裂的声音和滴水声,我们四周静得可怕。栅栏后面的房子藏在黑暗里,只能依稀看到轮廓,我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眼前所见很不真实。   猪头问小六说:“小六,你掐我一下,我是不是昨晚喝醉了一直做噩梦还没醒呢?这梦也做得太离谱了吧?”   小六低声喝道:“别打岔,我脑袋还糨糊着呢。”   猪头的声音提到嗓门叫道:“小六,皮痒痒了不是?”   我急忙让他们噤声,说:“这些房子建筑有些年头了,不知道是谁建的,可那堆火是才点的,是不是牛小跳来这儿了?”   猪头、小六都同意这个说法,我们看四野无人,索性从树叶后面钻出来,猪头大叫:“牛小跳,你小子赶紧给我出来,看我不扒你一层皮。你临阵脱逃目无法纪,简直把我军的威风都丢尽了,你赶紧给我出来。”   猪头扯开嗓子喊了几声,声音传到很远,却没得到回应。除了那堆火,地上再没留下有人来过的痕迹,我陷入沉思:如果不是牛小跳,这里难道还会有其他人来?   答案无疑是否定的,我们三人围坐在篝火旁边休息,小六架起一架小锅,煮起了牛肉罐头。篝火上空由千年老树树冠挡着,地上很干燥,我们席地而坐,小六等罐头煮到半开肉香四溢的时候,大声喊叫:“小跳,你要是在附近就赶忙出来,你那里没吃的,现在肯定也饿了,我这儿有熟牛肉,热热的一大锅,都是给你准备的。”   小六叫了十几遍,依然没有听到任何回应。我们当时分配装备的时候,牛小跳身体单薄,只背着几件防身装备,没有携带任何食物。我们一路跋涉过来,进山谷前才吃了点东西,牛小跳现在肯定饥肠辘辘,牛肉罐头被小六煮得肉香袭人,我肚子里的馋虫也被勾了出来,我不信牛小跳会无动于衷。   他藏着不肯出来,可能就是怕我们找他算账。我冲猪头使了个眼色,猪头虽然身手很笨,却粗中有细,他立刻会意,大声叫道:“牛小跳,我代你向我们赵老板求了个情,赵老板本来对你的行为是非常不齿的,十分同意我把你扒皮抽筋再剁十八大块的建议。后来我又念你是初犯,应该给予宽恕,于是善良的我又向赵老板建议,不如这次就算了,让牛小跳赶紧出来继续给我们带路,肉照吃,钱照给。”   猪头嚷嚷半天,树林里依旧没动静,我渐渐发现事情不对,烧篝火的人恐怕不是牛小跳,这里很有蹊跷。   我跟牛小跳相处时间不长,却知道他是个聪明人,如今我们处境一样,甚至他比我们还差,要想走出山谷,他需要我们的装备。再加上猪头已经说清楚了,他出来我们就不追究他擅自逃跑的事,事实上这个也不是大事,他犯不着跟我们死杠。   小六把熟牛肉给我们分了,我们好一阵狼吞虎咽,我正吃着,却看到小六停了下来,侧着耳朵细听着什么。我也把手里的搪瓷饭盆放下,听到黑暗中传来一声清脆的撞击声,好像是什么东西倒在地上。   猪头和小六扔了饭盆就往栅栏方向跑,我急忙跟上去。那一排木头栅栏距篝火不过二十多米,我们眨眼就到,那栅栏是用一排一人多高的粗木头砌成,站在栅栏外面看不清里面状况,木头朽烂得不像样子,上面一团一团的虫蚁蛀空,一摸就碎。   猪头拉开栅栏门,迎面就是两排麻袋堆成的射击垛口,垛口上架着两架仿德国造二四式重机枪,我们看到重机枪黑洞洞的枪口,忍不住心里一紧。我绕过麻袋堆,后面是两座吊楼式木屋,木屋建在千年古树树杈上,向下有一排简易木梯,都朽烂得不像样子。木屋夹在树干与树枝中间,隐蔽性很好,只露出一部分棱角,在外面根本看不到树叶掩盖的木屋。   木屋后面有一座很大的水泥房子,从密林的这一头到那一头,隐约看到白色水泥房子的轮廓。   小六一指水泥房子,说:“声音应该是从这里发出来的,水泥房子里有人。”   那声音的确像是铁器掉到水泥地面上,手电光穿过密林,千年古树的新枝老枝盘根错节,挡在水泥房子面前,手电的光影显得影影重重,好像有无数鬼魅藏在枝叶后面。   我们穿过两大排古树,猪头一把折叠砍刀在手,砍断许多枯枝老藤,给我们开辟出一条狭窄的小路。我心里隐隐觉得不安,靠近水泥房子,发现房子周围裹着一层类似爬山虎一样的藤条,那藤条有童臂般粗,藤条上还挂着许多没落下来的枯叶。水泥房子一大半被茂密的树冠罩住,钻进了密林里面,我们没办法窥清它的全貌,只觉得这房子更加神秘古怪。   小六突然说:“怪了!”   猪头道:“小六,这片林子里,哪里不怪?”   小六说:“你们发现没有,水泥房子上上下下全是密封的,连一扇窗户都没有,哪里有这么怪的房子?”   经小六一提醒,我才注意到这个问题,水泥房子墙壁灰白,除了黏在上面犹如裂纹一样的藤条,没有任何一扇门窗。我们站在房子面前朝上望,房子十几米以上部分都被树叶盖住,不知道它到底有多高。   我心里狐疑不定,不知道原始森林深处何来这样一栋离奇房子,看栅栏里面的防御工事,是抗日战争时期产物无疑,却不知道是日本人建的,还是当时驻重庆的国民党军队所造,他们弄这么一栋房子,又有什么目的?   我们围着水泥房子绕了一圈,没有发现任何入口,整个水泥房子就像一只封闭的盒子。我越看心里越奇怪,但我心里清楚,水泥房子肯定有入口,只是比较隐蔽,我们一时半会儿找不到,否则刚才那哐当一声,又是怎么传出来的?   我们三人又找了一会儿,依旧一无所获,从前一天晚上到现在,我们也没怎么好好休息,都困得不行,小六就提议我们先到外面木头屋子里住一晚上,等天亮了再研究这水泥房子。   我们很快退到重机枪射击垛口附近,我在木屋下面巡视,猪头先爬上木梯,他探头进木屋突然又把头缩回来,冲我们大叫:“木屋里有个人!”   猪头咋呼地一叫,把我们都吓了一跳,我急忙爬上梯子。那简易木梯已经朽烂,表面一层黑褐色,踩上去发出“吱吱呀呀”的响声,被虫蚁蛀空的木屑直往下掉。我爬到猪头身边,猪头爬上树杈给我腾出一个位置,我拿手电筒朝里面一照,发现木屋边上果然靠着一具尸体。那尸体一身黄绿军装,烂得不像样子,头上扣着一顶钢盔,钢盔一直向下盖住了脸,我看到那钢盔两侧各缀一枚青天白日徽。尸体怀里还抱着一把带瞄准镜的狙击步枪,看样子似乎是一把德国造。   我把那尸体仔细瞅了一番,心里顿时有了底,这是一具抗日战争时国民党军队士兵的尸体。看他的军装配备,应该是隶属国民党中央军。   此人抱着狙击步枪死在小木屋里,多半是个狙击手,由此可以说明这座基地一样的建筑,是抗日战争时国民党军队所建。当年日军大规模轰炸无人山区,应该就是为了这座怪异的秘密基地。想到这里,我心里一动:这座秘密基地到底是做什么用途的,国民党的军队为什么要在这种地方建这座秘密基地?   木屋空间不大,被尸体挡住,我们根本没法子进去。我抓着那尸体的胳膊往外拖,一用力就把尸体扯成了几截,尸体的上半身被我拖了出来,我定睛一看,发现露出来的都是白骨。我把尸体的军装解开,那尸体身上皮肉全都烂掉了,只剩一堆骨头。   猪头被吓得不轻,低声道:“赵老板,这小子怎么连皮肉都没有了?人家日本兵的胳膊腿可是全都在。”   我也想到我们在山谷里见到的许多尸体,他们受生化炮弹爆炸影响,尸体脱水保存,长达半个多世纪的风吹日晒都不能让这些尸体腐化,木屋里的这具尸体,怎么反倒腐烂得彻彻底底的呢?   这个问题我无法得知答案,就和猪头一起把那具尸体零零碎碎的骨头都清理出来,我们就地挖了一个坑,把尸体好生埋了,还去拆了一块木板用匕首雕了一行字做墓碑,碑文为:国民党军队抗日烈士之墓。   这些都收拾好后,我爬上另外一座木屋,这座木屋里是空的,只有一些从窗外吹进来的枯叶。第二间木屋比第一间木屋要宽敞许多,而且第一间木屋曾经被尸体占过,猪头和小六以前很少见到死人,多少内心恐惧,我们一商量,决定让他们两个睡宽敞的那间,我自己回到第一间木屋睡觉。   我在树杈上抽完一支香烟,便钻进小木屋。这间木屋很小,我平躺在里面,刚好占满了整间屋子,国民党军队狙击手尸体的样子还在我脑子里挥之不去。我胆子虽大,死人也见过不少,但睡在尸体待过的位置,心里还是毛毛的。就这么躺了片刻,眼皮渐渐加重,我昏昏沉沉地就进入梦乡,但睡着以后,胸口就像压着什么,越睡越难受。   朦朦胧胧之中,我突然听到有人叫我,我身上疲乏得不行,强睁开眼睛,看到外面一团黑影,正站在树杈上。我一个机灵坐起来,那黑影不停朝我招手,外面好似有月光,模模糊糊地映出那人的影子,看轮廓他显然不是猪头和小六,也不是牛小跳。   我正奇怪,那人就顺着梯子下去了,我急忙爬出木屋,跟着他往下爬,我下到地面,他正穿过藤条灌木往水泥房子方向走,而且越走越快。   我跟着他走了几步,突然醒悟过来,冲他大吼一声:“你给我站住,你到底是谁?”   那人仍不答我的话,我打亮手电筒朝他照过去,就看到他一身黄绿军装,头上戴着钢盔,肩上挂着一把老式步枪。   那人突然站住,我心里一沉,胆子也麻了,吓得扭头就跑,跑着跑着我又回头去朝后看,那人已经转过身来,钢盔下露出一张极为冷漠的脸,我一下子明白过来,此人必定就是刚才木屋里那具化成白骨的尸体了。   我紧张得腿发软,只见那人从肩上卸下步枪,端起来朝我瞄准,我心里怕得要命,腿脚又不听使唤。   就在我进退不能的时候,头突然疼得厉害,一下子就醒了过来,我一摸额头,一头的汗水,额头上疼得不行,想必是刚才做噩梦撞到什么了。我坐起来,大口地喘气,突然外面传来一个声音:“老赵—老赵—”   进山谷以来,从来没有人这么称呼过我,我心里顿时一沉。 第八章 怪房子   混乱中我摸出一只匕首,从小木屋里钻出来,朝声音发出的地方晃了晃手电筒,就看到对面树杈上站着一个人,此人正是猪头。   猪头双手攀着树枝,压着嗓子叫唤着:“老赵—老赵—”   我刚从噩梦中惊醒,对猪头的行为十分生气,此刻天色还是一片漆黑,不知道已经是什么时辰,我收了手电筒就要继续回小木屋睡觉,猪头小声说:“老赵,别睡了,你看火堆那边。”   我的视线越过射击垛口和栅栏,看到远处那堆篝火的火势弱了不少,只剩下一小团。在火堆旁边还蹲着一个人,那人正给火堆添柴火。他背对着我这边,身体和古树投下的阴影融为一体,我完全看不清楚他的背影和身形,更无法判断这个人到底是谁。   我正要问猪头,挂在腰上的对讲机突然响了—是猪头的呼叫,他说:“老赵,我也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小六刚才偷偷摸摸地溜下去了,打算绕过去堵住他。等逮到此人,把他捆起来严刑拷打,咱们所有的谜团,自然就破了。”   听说小六要去拦那人,我觉得小六一个人未必能拦住他,就爬下梯子,关了手电筒摸到栅栏门口,一眼就看到小六趴在地上匍匐前进,一寸寸挪向火堆。   那人的样子被火光一照,我就看清楚了,这人穿着一身黄绿军装,头上扣着一顶钢盔,正是木屋狙击手的打扮。梦里的情境忽然就奔到现实,吓了我好大一跳,人都哆嗦了,背上起了一层冷汗。我冷静下来一想,又觉得莫名其妙出来一个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军队士兵,太过蹊跷,很有可能是谁穿了他们的军装出来吓唬我们的,想到这里,我的胆色就壮了几分,没那么怕了。   小六爬到距火堆还有两三米处,突然跳起来,朝那人冲去,我也从栅栏门后冲出来,手里提着一把雪亮的匕首。小六压在那人身上,还没等我赶过去,那人便暴跳起来,一把把小六掀翻在地,小六跌倒在地上,用双臂把那人的腿死死抱住,不让他站起来。   有了这个时间空当,我已经冲到那人背后,只见这人身量高得吓人,比我们一般人高了一个头还不止,至少有两米以上。   我飞起一脚踹向那人背心,我这一踹的力量可是在部队踢沙包练出来的,爆发力很强,身体素质不行的人几乎能被我活活踢死。那人被我踹得身体一歪,倒在地上,我扑过去将他压在身下。   那人一身蛮力大得吓人,几乎要把我甩出去,好在小六死死抱住他的腿,猪头又从后面过来增援,跟我一起压着那人。   我们三个人压着他,他挣扎的力气反而越来越大,那人奋力一甩,我被甩翻在地,差点滚进火堆里。   我大喝一声,就要翻身再上,那人突然从猪头和小六身下站起来,一溜烟冲向栅栏门方向去了。   猪头大叫:“追—快追—别让他跑了—”   我爬起来就冲向木门,那人已经消失在木栅栏后面,等我追到射击垛口时,那人已经彻底不见影了。小六在后面大叫起来:“老板,别追了,有情况。”   我等猪头、小六过来,小六手里抓着什么东西跑到我面前,双手往我眼前一摊,说:“赵老板,你看看。”   我定睛一看,小六手上抓着一把一指多长的黑毛,我问小六:“从那人身上抓下来的?”   小六脸色很难看,说:“正常人哪有这么长的体毛?看着怪吓人的。”   我抓了两根长毛捏在手里,那毛发比人的头发粗多了,还扎手,显然不是人身上能长出来的东西。   我回忆起那人的样子,自始至终,我们都没跟他交过正面,这也导致此人的身份很是扑朔迷离。我现在唯一能确定的是,那人绝不会是牛小跳,难道在这原始森林里还有其他人?   那人逃跑时的样子我记忆深刻,绝对是个正常人,而非森林里的野物,可是什么人身上会长出这么奇怪的毛发?   猪头把周围照了一遍,没有发现那怪人的影子,小六突然表情严肃地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和猪头急忙停止了动作。   小六小声说:“你们听—”   我倾耳细听,远处隐隐传来“轰隆隆”机械的轰鸣声,那声音起初若有若无,慢慢就很明显了。   小六和猪头脸色惨变,几乎是同时说道:“这是飞机的马达声,又是那架小日本的轰炸机。”   猪头骂道:“日本人都投降多少年了,怎么还是阴魂不散,那架烂飞机到底是怎么回事,老这么飞来飞去有完没完了?”   我的心里也惊骇到了极点,按照常识来说,那架抗日战争时期的96式陆战机早就在山谷里坠毁了,怎么会一直飞到现在?而且飞机在山涧上悬了几十年,发动机都早就生锈了,怎么还能发动起来?这完全是与事实相悖的。   飞机发动机轰鸣的声音由远而近,我把手电筒照向漆黑深邃的夜空,视线却被重重密叶挡住,看不到密林外的天空。我能想象到那架飞机从山谷中飞来,滑过密林的上空,正距我的头顶越来越近,此刻我恐惧到了极点。   正在我们三人不知如何是好之际,水泥房子那边突然响起“轰隆”一声,我们被震得瘫倒在地,只见密林里滚出四团火球,被炸碎的树枝和石头漫天乱飞。   小六大叫一声:“快隐蔽,日本人投弹了—”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下意识滚到几米开外的一处灌木丛中,眼里全是刚才那一堆闪烁的火球和爆炸产生的漫天石木残渣。眼前的情景让我完全懵了,心底有个声音一直在叫喊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那不是日本人的飞机,更不可能是日本人投的炸弹。”   可是,事实摆在面前,这一情景与三年前那场战役何其相像,甚至连爆炸产生的火光,都有那场防御战的影子,那冲天的火光与从山脚下飞上来的炮弹多么相似啊,我趴在灌木丛里,眼前都是已经死去的战友们。心底的恐惧,从来没有像现在这般强烈,我嗅到空气中弥漫的硝烟气息。   老式轰炸机的轰鸣声从我们头顶呼啸而过,越压越低,我几乎能感觉到日本人的飞机正缓慢地经过密林上空。它距离我是如此的近,近得使我做好了炮弹随时落到我身上的准备。   猪头在另一边的树丛里大叫:“老赵,小六,咱们冲出去跟他们拼了。我就没见过这么欺负人的,直接搁一飞机在头顶上吓人,有炸弹你就丢啊!”   小六接声道:“猪头,你要冷静,这时候需要的不是莽夫,是智勇双全的战士,打倒敌人一定要能忍。”   猪头骂了一声“我呸—”就不再说话了。   不远处又响起一声爆炸声,我看到火光在我眼前一闪,灌木丛里野草疯长,挡住我的视线,头顶上的飞机轰鸣声迫使我不敢抬头。   小六又喊道:“猪头,你怎么没声了,炸死你没?”   猪头没答话,我顿时感到不妙,那声爆炸就是从猪头那边传过来,难道他出事了?   小六大叫道:“猪头,猪头,死了没有?”   半晌,猪头才答道:“小六呀,咱们是一起出生入死的好战友,你还没死,我怎么舍得抛弃你呀,我还活得好好的呢。”   小六接了一句:“怎么不炸死你这头蠢猪。”   猪头突然叫起来:“大事不妙—大事不妙!老赵、小六,出事了,水泥房子被炸开了。”   小六吃惊道:“啊,真的假的?”   猪头嚷嚷着:“出来出来,赶紧出来,藏在灌木丛里还没水泥房子里安全,水泥房子都露出口子来了。”   我探出头,看到藤条网后面亮着手电光,看来猪头已经过去了。小六冲我招招手,穿过水泥房子前的树林。我找到猪头的时候,他正蹲在爆炸废墟里发呆。水泥房子的一处墙角被炸出一个大窟窿,窟窿旁边堆着散乱的水泥片,水泥片竟然厚达半米,我心里暗自吃惊,这水泥工事建得真扎实。   日军的轰炸机还在我们头顶呼啸飞过,猪头冲我们招招手,先钻进了窟窿里,小六犹豫了一下也钻了进去,我跟在他们后面。   窟窿里面是一间封闭的房间,大概只有几十个平方米,小六突然冲猪头吼道:“猪头,你这头蠢猪,我们要被你害死了你知不知道。”   猪头一愣,摆开架势对小六说:“小六,你又抽风了?”   小六道:“你眼看着水泥房子被小日本炸塌了,你还引我们进来,你小子是真蠢还是脑子被驴踢了,林子里最明显的东西就是这栋房子了,你存心让我们送死吧?”   猪头正要说话,我拦住他,说:“窟窿不是从飞机上扔下来的炮弹炸的。”   小六拧着眉头问:“什么意思?”   我说:“第一,这栋房子的结构非常坚固,能防空袭,一般炮弹根本摧毁不了它;第二,我看了窟窿的爆破点,有炮眼的痕迹,也就是说,是埋在下面的炮弹被引爆了,自下而上的爆破力才炸出这么小一个窟窿。”   猪头和小六面面相觑,我说:“刚才咱们都想歪了,树林里另有玄机,可能真的还有一拨人进了林子。”   小六道:“会不会是那个穿国民党军队军装的人?”   我摇摇头说:“说不好,我刚才注意到他们在墙角位置打了三个炮眼,炮眼的位置互相倚重,爆破角度选择精确。再从窟窿大小来看,爆破时使用的炸药药量,都经过仔细核算。实施爆破的人,肯定是专业人员。”   小六显得很忧虑,我又补充说:“他们的手法,像是部队里专门从事爆破的工程兵。”   “工程兵?”   小六的脸色变了,道:“窟窿是工程兵炸出来的?也就是说,军队也介入进来了?咱们找到水泥房子是误打误撞,这里这么怪异,是不是我们误闯了什么秘密基地啊?”   猪头不屑道:“小六你就是胆不肥,干不成大事,我简直要以你为耻了。既然来了,就不能怕,老大的尸体还没找到,自己先把自己吓死了,这事要传到江湖上去,咱们哥几个还不被小杂毛那帮人笑死,还怎么在山城立足?”   我想起周解放对我说过的那番话,三年前防化营的战士在无人山区找到污染区之后,整个队伍就与总部彻底失去联络。一年后,集团军对我传达解除保密命令,如果参与爆破的人的确是我军工程兵,那整个事情是不是出现了转机,军内又对这个事情重新重视了?   想到这里,我的头一下子大了,在防化营一年的生活几乎要把我逼疯,如果军内重启这项任务,不出意外的话,我作为幸存者必定会重回部队,我全新的生活也即将结束。   我说:“相信你们对三年前那件事知道得也算详细了,据我所知,在这片山区,曾经有一支装备先进的防化部队离奇失踪,他们与总部失去联络之后,活不见人死不见尸,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   猪头和小六听得瞠目结舌,小六道:“他们失踪是三年前的事情,他们要是活着,不可能一直在大山里藏上三年吧?这不现实。”   猪头抽着烟,添上一句:“我也是这个意思。”   我说:“我不是指这个,三年前我们部队在这片山区没有找到防化部队的踪迹,可能三年后他们得到了新的线索,重启了暂停了的计划,一直找到这里发现原始森林中的水泥房子,工程兵对水泥房子进行了爆破。”   猪头和小六听得一愣一愣的,我两手一摊,说:“否则,没有其他解释。”   我们把房子打量了一番,在一处很隐蔽的位置发现了一扇铁门,铁门一拉就开。我们打开铁门,发现铁门后面是朝上的铁架楼梯。猪头拿折叠砍刀拍打着楼梯扶手,发出刺耳的声音,小六吃惊道:“是这个声音!”   我顿时也想到了,我们在水泥房子外面听到的那声撞击声,跟猪头拍打楼梯扶手的声音很像。起初我以为是铁棍倒在水泥地面上发出的闷哼,听到刚才的声音,一下子豁然开朗起来,我们在外面听到的声音很可能是有人在楼梯上活动,这也证明水泥房子一定有出口。只是比较隐蔽,我们找不到而已。   我们顺着楼梯往上爬,爬了有两层楼那么高,又听到“轰隆隆”一声巨响。这次爆炸来得很突兀,巨大的爆炸声震得人耳膜生疼,我顿时陷入了短暂的失聪,耳边都是惊雷的声音,脑子有点发蒙。   我们三人趴在铁架子楼梯上,这种梯子看起来很脆弱,跺跺脚都能乱抖,爆炸带来的震动导致架子梯胡乱颤动,震得我们不敢乱动。   猪头叫道:“坏了坏了,小日本要炸水泥房子了,咱们还是赶紧溜吧。”   小六怒道:“还不是你这胆肥的东西脚快,把我们带进来的?”   猪头“呸”了一声,骂道:“好你个小六,人家丢几颗小炮弹你就怕了,看把你给吓的,脸跟那锡箔纸似的,真是丢人。你看我就不怕,虽然嘴上说开溜,但你哪只眼睛看到我动过一步?我有大义凛然的精神,在炮弹面前威武不屈,退后一步不是英雄好汉。”   小六冷哼一声:“那是你腿软了。”   我朝猪头一看,这厮一双腿就跟装了弹簧似的,正颤抖不止呢。   我仔细回忆起爆炸的情境,觉得不像是高处投弹的爆炸,更像是有人在水泥房子里引爆了炸弹,那撕裂一样的爆炸声在水泥房子里产生了巨大的共振,才导致爆炸效果这样惊人。但是还有一个可能性,也许投弹炸开了水泥房子的屋顶,炮弹从窟窿里钻进来爆炸,也会产生同样的效果。   我们等爆炸余声渐渐停了才继续往上爬,爬了四层楼的高度,就来到一处房间。那房间里到处都是散乱的水泥碎片,房间顶上有个巨大的窟窿,从窟窿里可以看到外面微亮的天空。我心里一沉:果然是有人在水泥房子内部引爆了炸弹。   我站在这间距离天空最近的房间里,外面飞机轰鸣的声音变得更加清晰,我甚至能感觉到飞机贴着树梢呼啸而过,发动机尖锐嘶吼的感觉离我是这样的近,大风从窟窿倒灌进来,吹得水泥房子里尘沙乱舞。   我微微眯上眼睛,手搭凉棚试图看清楚窟窿外,外面的天空暗得一片幽蓝,周围的树枝被狂风刮得左右摇摆,不时在窟窿外闪现。   猪头掏出一对龙凤金钩,此物是他们行窃时翻墙爬窗必备利器。他甩出金钩,把钩子挂在窟窿外,顺着绳子朝上爬,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我怕猪头有闪失,也急忙攀上绳子,这么低的高度对我来说不算什么,两臂用力,很快爬上窟窿,劲风吹得我睁不开眼睛。猪头从外面拖着我的臂膀,把我拉出去。我拿手电筒一照,看到周遭密密麻麻垂下来的树枝树叶被狂风刮得状如疯魔,掀起一阵阵的树涛,一浪胜过一浪,我身边没有支撑的东西,在大风中站得踉踉跄跄的,心里更加没底。   小六被猪头拖出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天啊,房顶上怎么这么大!”   这句话提醒了我,我扭头朝后面看,小六打着手电筒左右乱照,我发现水泥房顶形似一座大广场,手电筒前后都照不到边际在哪里,我们站的位置正是房子的边沿。   我们朝着水泥房顶中间走,走了两百米才走到估计的中心位置,房顶中心有一只半径奇大的黑白太极图,我们走过来的方向对应着阴面,与之相对的是太极阳面。   这张无端出现的太极图让我们很是诧异,也让水泥房子变得更加神秘。从房顶面积推测,我们在下面发现的那一排房子显然不可能有这么庞大的面积,密林里应该有一个楼群那么大的水泥房子,他们的房顶被连接起来,才有这么可观的面积。   我们站在太极图中央,迎着肆虐的狂风面面相觑,半空中飘下来的飞机马达声依旧清晰得像在耳边,我们却没办法判断飞机到底在哪里。   小六说:“要不我们还是从窟窿下去吧,这么大片的房子,肯定藏满秘密,在下面我们可能会发现线索。”   我也在考虑这个问题,眼下飞机影子都没看到,空闻马达轰鸣的声音,我们身处无处躲避的荒僻之地,如果飞机再投下几颗炸弹,我们连藏身的地方都没有,无异于自杀。   猪头突然嚷嚷道:“快看,飞机来了!”   我顺着猪头指的方向,看到远处树冠后面,有一团团红光正朝这边靠近,那红光很像是飞机上的指示灯光。   这一发现把我吓了一大跳,猪头举着手电筒踮着脚尖朝红光处照射,我急忙夺过他的手电筒大叫道:“你不想活了,你这是在给轰炸机指明投弹目标你知不知道?”   我招呼他们趴在地上,关上所有照明工具,看那一团团红光在密林深处若隐若现朝房顶上缓缓移动,我的心跳简直快到了极点。进山谷时那架飞过一线天的抗日战争时期96式日军陆战机的影子在我脑子里反复徘徊,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按照常识来说,那架淘汰半个世纪的飞机在这种地方是不可能出现的。   我趴在地上,大气也不敢出,猪头卸下背包在那里捣鼓来捣鼓去,小六道:“猪头,动静小点,小心被对方的飞机发现了。”   猪头压低声音神秘兮兮地说:“咱们都把日本人赶走多少年了,怎么还阴魂不散?我们要想办法把这些飞机给搞下来。”   小六奇道:“怎么搞?”   猪头得意地说:“枪,我在找老赵从日本飞机上弄下来的那把毛瑟手枪。”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我心里也是一阵难过,我的兄弟毛三就是被那把枪给弄得失足坠下山崖的。   猪头突然叫道:“找到了!”   他从背包里掏出手枪,在手里把玩了一下递给我,说:“老赵,咱们三个就你是当兵的出身,枪法好,这些飞机就由你来打。”   我接过手枪,把子弹推上膛,那一团团的红光越过密林,出现在水泥屋顶边缘,我一下子看清楚了—那一团团红光根本不是飞机,而是像火一样的东西,它们簇拥在一起,排布非常密集。   看清楚真相,我心里很是奇怪,虽然红光距离我还有一段距离,中间还有树枝乱叶挡着,但以我的经验来看,那些缓缓移动的红光,肯定不会是飞机上有的,而且飞机不可能飞到距屋顶这么低的高度,这种高度纯粹是自杀行为。   猪头和小六也被吓到了,猪头嚷道:“怎么不是飞机?”   我的判断也被彻底颠覆了:既然不是飞机,那它怎么会发出飞机马达的轰鸣声呢?   猪头道:“管不了那么多了,我先用手电筒照照它们是什么玩意儿。”   还没等我阻止,猪头就举起打开的手电筒,一束强光光柱刺透夜空,手电光下的密林边缘,一只庞大的黑影突然冲了过来,我的心简直要跳到嗓子眼了,没错,那是一架日军96式陆战轰炸机。   那架飞机飞过树冠,像一只奇大无比的怪鸟一般穿过树丛,缓缓滑上水泥房顶,朝我们冲过来。手电光下的陆战机格外的真实,它张开的机翼,残破的机身,还有正在转动的螺旋桨,无一不让我心里害怕。   猪头大叫道:“真—真是那架鬼飞机!”   我吓得双脚打颤,眼看着飞机以很快的速度正朝我们冲过来,一时之间没了主意。猪头叫道:“还愣着干什么,快跑啊!”   说罢,这厮扭头就向后跑,我醒过神来,托起小六,两人紧紧跟在猪头后面逆着山风朝后奔跑。   眼前的情境就跟三年前一样,如果不是我亲眼所见,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相信这个事实。那架抗日战争时期的日军飞机,不但能飞起来,还在我面前降落,它身上的夜灯,就如同鬼火一样幽暗不真实,可是这架飞机却是如此真实地摆在我面前。   我听到飞机滑行过程中与地面摩擦发出的刺耳声音,又听到机身铁架崩断的声音,这个时候我正使出吃奶的力气一路飞奔,也没时间扭头去看飞机到底怎样了。逃命的时候,我才真正发现,水泥房顶远比我们想象的要大,我们越向前跑越有一种无边无际的感觉。   正跑着,猪头突然叫道:“啊,那边也有飞机!”   我抬眼看去,在距我们五十多米的地方,果然停了两架老式飞机,表面上残破不堪。   我扭头朝后面看,只见一团团红光悬浮在半空中,正朝我们这边移动,幽幽的就像鬼火一般。   我们见后面的飞机停了,就停了下来,蹲在地上呼哧呼哧喘气。猪头打着手电筒去照那些悬在半空中的红光,大片红光群像一座立方体,正缓缓移动,在这幽暗的夜里看起来格外恐怖。   猪头突然惊叫一声:“啊!”   小六道:“怎么了?”   猪头说:“你们都看看,那红光好像是火球,火球里还裹着虫子,最前面那一排火球,有东西在里面蠕动。”   猪头把手电光聚在一起,一束光柱照在最前排的火球上,由于距离的原因,我们看火球还是显得十分朦胧,很难看清楚火球里面的东西。猪头打小做偷儿,在江湖中练得一双好眼力,所以一眼就看出玄机。   小六说:“猪头,是不是你眼花了?火球里怎么会有虫子,早烧死了。”   猪头十分坚定地表态说:“小六,我猪头这双眼睛你还信不过?要是看花了眼,你把我活剥了清蒸了,我都没话说。绝对没看错,千真万确。”   尽管我相信猪头的眼力,但心里仍然狐疑不定,虫子趋火不假,不过飞蛾扑火都是自取灭亡,这些裹在火球里的东西,如果真是虫子的话,怎么能不惧烈火高温?   猪头说:“究竟是不是虫子,我们可以试一试,一试就知真假。”   我们都奇怪地看着猪头,猪头抹一把肥脸,瞅瞅我说:“老赵,你枪法好,这么远距离,能不能打中?”   我知道猪头的意思,但这么黑的地方,山风又大,我还真没多大把握打中。那鬼火离奇吓人,我们也不敢贸然靠近,用枪惊扰它们是目前唯一比较安全的办法。我选了一个风量比较小的角度,等火球再近了一些,端起毛瑟手枪连开两枪,枪声过后,当头那火球往下一沉,被击中了。   我心中一喜,猪头大叫:“好枪法,真是百发百中、百步穿杨的好手艺。”   那火球掉到地上就裂开了,变成许多小团的火球散落在地上。我心里暗想,看样子这玩意儿的确就是火球,但让人闹不明白的是,火球怎么能满天乱飞?   我瞅着满地的小火团发愣,小火团的火光忽强忽弱,忽然之间,它们一个个又平地飞了起来,奔着我们的方向,像箭一样射了过来。一眨眼的工夫,距离我们就不到五十米了,我这下看得很清楚,那忽明忽灭的火光前面是一颗颗拇指粗细的虫头,果然是虫子。   那一团虫子数量很多,簇拥着就到了我面前,我不知道这些东西到底什么来头,不敢跟它们硬碰,一边闪躲一边挥舞着背包去挡。猪头把一柄折叠砍刀舞成一团风,打掉不少虫子,我和小六趁机往后躲,边躲边甩动背包。   我打飞一片虫子,发现它们背后的“火”只是一块会发光的软体,心里放心不少。然而,可怕的是,那虫子牙齿十分锋利,我的背包尼龙布被撞上背包的虫子撕开好几块,一碰就是一道大口子。   房顶上太过空旷,没有任何可以遮挡的地方,我们消灭了这一小团虫子,额头上就冒了汗,猪头甩动着他的折叠砍刀说:“真是凶险,幸亏我练就了一身好刀法,能将钢刀舞成一顶钢罩,否则挂彩就挂大发了。”   不远处的“大火球阵”朝我们这边缓缓移来,我已经能看到无数上下蠕动的虫体,“火球”中央是一块类似松果的果子,被众虫搂在中间,虫子带着野果飞到半空。它们发光的软体像是一枚烧得发红的木炭,红光忽明忽暗,要不是近距离看,完全不能分辨它是火光还是荧光。   以我的微薄见识,没办法认出这虫子的来头,看着它们飞近,我心里十分担心。刚才只有一团虫子就让我们疲于奔命,这么大片的“火团”要是四散开来,我们三人的小命估计就要挂在这里了。   猪头无辜地看着我:“老赵,给我们想个法子。”   现如今,我脑子乱成一锅粥,哪里有什么办法,只能领着他们往后面跑,才跑出没多远就到了房顶边缘了,下面是几十米高的地面,从这里摔下去怎么也是个死。   眼看着火团阵要把我们包围起来,我也是焦虑得没办法,只能对猪头和小六说:“现在没别的办法了,挡得了一时是一时,大家都把防化服裹紧,有窟窿的地方都用绳子扎住,面罩也带上,防化服的坚硬度比较大,希望它能挡住虫子的利齿,我们找机会冲出去回到窟窿口子那边。”   三人戴上防毒面罩,把裤脚、袖口扎得结结实实的,虫群很快把我们团团围住。我们身上的气息激得虫群炸了锅,呼啦全都散开了,中间裹着的野果掉了一地。虫群漫天飞舞,把我们团团围住,密集得像飞蝗一样,我眼里、脑子里全都是飞舞的虫子。   饶是猪头一贯大胆,也是吓得面色惨白,在声势如此浩大的虫群面前,他的折叠砍刀没有任何作用,不时有虫子落在我身上,我也不敢驱赶它们。虫群噼里啪啦很快在我们身上落满,除了眼睛部位,我身上已经全部被虫子包裹,活脱脱就是个火人。   猪头和小六也没好到哪里去,那些虫子不但样子吓人,也重得可怕,一个个跟小铁球似的。挂了一身这种虫子,我连走路都走不动,猪头瘫在地上,大叫一声:“完了,我猪头算是废在这里了。”   他仰头就倒,压死一片野虫,虫群又乱起来,我眼睁睁看着猪头一身防化服被虫子啃咬得没有一处完整的。猪头跳起来就迎着虫群跑去,我一把拉住他,他身上失去防化服的保护冲进虫群里是找死,便拉着他朝侧面跑。   奔跑中我身上被虫子咬了好多口,野虫的牙齿奇长,还带倒钩,一口下去一片血肉,几下子就疼得我差点昏厥过去。   猪头就更惨了,还没跑几步已经全身是血,他的衣服被虫群撕烂,肉里还嵌着几只尚在挣扎的野虫。我在猪头身边自顾不暇,他被虫群咬得嗷嗷直叫,我看得胆战心惊,身上一身的冷汗。   我们向着侧面跑,明知这样徒劳无功还在奋力挣扎,如果我们没在被虫群啃干净之前找到窟窿下去,今晚势必要死在这里。   受伤的猪头把他的折叠砍刀舞得霍霍生风,大片虫子被砍刀横空劈掉,随着时间推移,不到十分钟,猪头明显舞不动了,只能左右横批,劈砍得也更加乏力。   我心里异常焦虑,正在这个时候,小六一跤绊倒在地上,顿时被虫群淹没,身上爬了一层火红的虫子。我跑上去拖起小六,拖了几下居然拖不动,顿时绝望起来。眼前惨象,比起三年前的情境,更加让人绝望。   小六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我有一种“叫天不应,叫地不灵”的感觉,就在这时,迎面射过来一束手电光照得我睁不开眼睛。我正奇怪是谁,鼻中忽然嗅到一股很浓的香味,呛得我直咳嗽,我抬头朝前看,有个黑影正朝我走来。   而我身边,突然飞机马达声大作,好像有许多架飞机正从我身边飞过,我愕然扭头朝后一看,却吃了一惊。 第九章 绝境   我们上了水泥房顶之后,飞机马达轰鸣的声音一直都没停下,那种战机呼啸而过的感觉,让人脊梁发麻,潜意识里做好了随时会有炸弹从天而降的准备。   就在与虫群混战的时候,我突然听到那种轰鸣声急转直下,节奏变得快而毫无章法,我这才注意到,战机咆哮的声音,竟然是虫群发出来的。回忆刚才的情境,它们结成方阵的时候,发声整齐,同时外面风声劲猛,我们被诡异的“火球”吸引注意力,根本就没注意到战机声的异常,一直以为头顶上还有一架横穿山谷的96式陆战机,所以才被飞机轰鸣声所慑。   猪头的折叠砍刀挥舞得越来越慢,迎面过来的人影举着什么东西冲到我们面前,空气里的香味越发浓郁,那人冲到虫群里来,虫群立刻向后躲避,小六一身的虫子很快就逃得没了踪影。   我扶起小六,他全身都是血迹,样子看起来犹如狰狞恶鬼一般吓人,我赶紧去探他的呼吸,小六道:“我还没死,还有气呢!”   猪头乐了,嚷道:“小六,你小子太厉害了,骨头都让虫子拆了还没死,真命硬。”   小六还嘴道:“你都没死,我怎么舍得先走?”   这时,黑暗中,那人跑到我们面前,我这才看到他手里举着一支正冒着黑烟的火把,火把上绑着一团草叶,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上面也没明火,只是浓烟不停。   那人关了手电筒走过来,猪头马上横刀在胸前,我打开手电筒,一束光柱射过去,我看到一个消瘦的身影,那人脸上蒙着一块黑布,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仿佛随时都能摔倒在地。虽然看不清楚此人面目,但只看他样子我就知道这人正是在原始森林里失踪了的牛小跳。   猪头大叫道:“牛小跳,你是人是鬼?先别过来,对上了切口再过来。”   牛小跳畏畏缩缩地退了一步,说:“老板,我真的是小跳,刚才在森林里迷路了,刚刚才找到这里。”   对牛小跳的说法,我们三人当然不相信,猪头大喝一声:“小子,原始森林这么大,你能找到这里,还上了屋顶驱走怪虫,我要是信你是迷路了,岂不是脑子有问题?”   小六在边上插嘴说:“那是脑残!”   猪头扭头冲小六吼道:“小六你给我闭嘴。”   猪头横刀当胸,一双吊额大眼瞪着牛小跳,他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冲牛小跳吼道:“坦白从宽,抗拒从严。”   小六说:“猪头,人家刚才救了我们的命。”   猪头怒道:“小六你烦不烦,一码事归一码事,我一向是有恩报恩有仇报仇,现在是我们内部是否有内奸的问题,不查清楚我们都要死在这里。”小六只能闭嘴。   牛小跳看看我,又看看猪头,说:“我跑得那么快不仅是因为山洪暴发,还因为我在山谷口发现了一个人。”   猪头狐疑道:“什么人?”   牛小跳说:“那个人穿着一身破军装,我的手电筒扫到他,他一下子就没影了,我忽然想起我爷爷跟我说的话,就赶紧去追他,没顾得上你们。”   猪头又问:“你爷爷远在山脚下,咱们可是处在无人山区的腹地,你爷爷难道是诸葛孔明转世,能未卜先知算到你在山谷里会遇到一个穿军装的野人?”   牛小跳说:“我爷爷说山谷里有山鬼出没,山鬼是给山神守宝藏的,抓到山鬼就能找到山神爷爷的宝藏,挖开那宝藏,我们村吃十辈子都吃不完。”   我心头一凛,这无人山区竟然有宝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   猪头眼睛顿时瞪得浑圆,活像两只亮闪闪的铜铃,他催牛小跳道:“快说说这个宝藏是怎么回事,说好了我重重有赏。”   牛小跳看着我,欲言又止,我平静地对他说:“你把你知道的都说出来,如果真有宝藏,挖出来我们肯定分你一份。”在心底,我是不信牛小跳这一通说法的,不过看他眼神诚恳,我就动了恻隐之心,看看他到底是怎么个说法。   牛小跳就地坐下,虫群已经被烟雾彻底驱散了,走的一只都不剩,夜空中恐怖的战机轰鸣声也随之消失,我的耳朵一下子清净不少。夜空渐渐变成淡蓝,远处摇曳的树枝不用手电光也能看到,此刻的森林显得特别静谧迷人,牛小跳清清嗓子,对我们说了一个可怕的故事。   据说大山里有一座某个皇帝的墓穴,那皇帝真身在大山里埋了上千年了,尸身不化成了精,有一帮山鬼守卫。   有当地山民不知情况,进山打柴无意中进了原始森林,在林子里发现了山鬼,山鬼见到活人顿时露出狰狞面目,将打柴山民活活咬死。上山找人的山民跟着失踪山民留下的踪迹,一直找到山谷口,在谷口发现一堆骨头和衣物,失踪山民的妻儿顿时号啕大哭,那些衣物正是失踪山民所有,地上枯骨势必就是失踪山民了。不久,“山鬼吃人”的说法就在山民中间传开了,自此以后,再没有人敢进这片山区。   重庆还是国统区的时候,牛小跳的爷爷牛大贵一家兄妹八人,家里孩子多劳力少,经常吃了上顿没下顿。正赶上那一年闹饥荒,连着几天都没吃的。牛大贵不知从哪里听说山区密林里不但有狰狞山鬼,还有皇帝留在林子里的宝藏,只要挖到宝藏,几辈子吃喝都不用愁了。   牛大贵一想,横竖是个死,饱死总比饿死好,他贪心一起,胆子就壮了。牛大贵先进山探好路,再跟两个堂兄商量一起搭伙进山里挖宝,挖到宝贝之后三人平分。三个二十多岁的山里汉子穷得叮当响,都是不要命的主,大家一拍即合,当天就决定进山。   他们横穿尸骨遍地的一线天山谷,进入原始森林,在林子里找到大片废弃的房子,那些房子无门无窗,只有一条贯穿地下的洞口出入。牛大贵带着两个堂兄钻进水泥房子,在里面发现大量国民党军队士兵的尸首,死因成谜,牛大贵这辈子哪见过这么多死人,被吓了个半死。他们不甘心就此回去,猜想政府在与世隔绝的林子里修筑庞大的工事,必定是有所图,也更坚定了山里有宝藏的信心。   当晚他们夜宿水泥房子里,牛大贵根据国民党军队留下的线索判断,这支部队是汤乐尧将军带的一支军队,部队配备着当时最先进的全套德式装备,是一支战斗力强又不轻易使用的队伍。   牛大贵得到的信息越多,心里越觉得蹊跷,他虽然只是一介农夫,却跟着一位天师道的游方道士天南地北跑过几年江湖,有一些见识。没想到那天晚上,怪事就来了。   他们兄弟三人找了一处远离尸体的地方睡觉,生了一堆火,三人轮流值夜,轮到牛大贵守夜的时候,他蒙蒙眬眬就睡着了。牛大贵跑江湖出身,心眼多,半睡半醒之间他突然看到地上的尸体一个个都站了起来。   牛大贵一个激灵就醒了,他匆忙叫醒两个堂兄,他两个堂兄比不得他见过世面,当时就吓瘫了。牛大贵只能连拖带拉地赶着两人跑,他们在水泥房子里躲迷藏一样进了一个深洞,那洞里黑不溜秋,却无比的大,里面石人石兽都有,还有不少铠甲古尸。   兄弟三人一心想要寻求宝藏,在山洞里走了很远,一路上历经艰险,牛大贵的两个堂兄都死在洞里,只有牛大贵带着半条命逃了出来。他从山洞里带出一枚骨头簪,经过懂行情的人掌眼,说那枚骨头簪是块狼骨,蒙古人王爷才能用上的东西,是珍品。   牛大贵经过那次经历,魂都吓掉了一大半,不敢再提进山寻找山神宝藏的事,心里却很清楚,山神宝藏肯定是有的。他把这番遭遇烂在心里,直到他孙子牛小跳长大,才慢慢说给孙子听。   我们听得瞠目结舌,猪头一双铜铃大眼瞪得滚圆,他把牛小跳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说:“小子,看不出你爷爷牛大贵年轻时候,也是一条好汉。”   我们听完故事,小六和猪头才想到自己身上的伤口,两人都是一身鲜血,面目狰狞很是吓人。我帮他们撕开衣服,他们身上伤口虽多,却不大深,都是皮肉伤,我给他们上了药,又注射了毒虫血清,以防那虫子身上有毒。   猪头、小六重新换过衣服,大家盘膝坐在房顶上,这时天空已经亮了。雨后的森林一片清新,树枝上还缀着水珠,晨风拂动时,连林中的空气都是甜的。   小六给我们分发了干粮,我们就水吃了一些,小六突然停下来,说:“小跳,你是从爆破窟窿里来屋顶的,还是从你爷爷发现的密道里上来的?”   牛小跳咬着半个馒头,含含糊糊地说:“密道里。”   小六又问:“这么说,炸开水泥房子的人,就不会是你了?”   牛小跳点点头,道:“我在房子里面还听到爆炸的声音,根据声音找到这里,看到你们被枭曦虫围攻,就用熏艾发烟,赶走了枭曦虫。”   小六皱眉道:“那些大萤火虫叫枭曦虫?”   牛小跳点点头,说:“我爷爷进山时也遇到过这种虫子,他当时不认识,抓了一只拿到山外,一个老道士告诉他,这种虫子叫枭曦,是瘴气所化,能剔骨食肉,能以声惑人,需要用熏艾驱赶,一般只会在杳无人迹的森林里才会有。”   我们三人差点死在枭曦虫手里,当时牛小跳只要晚来一步,现在我们恐怕就只剩一堆白骨了。枭曦虫能结群成灯,又能发出逼真的飞机马达声蛊惑人心,当真是十分可怕,现在回想起来,我心里仍然很恐惧,像被针扎了一样难受。   关于枭曦虫的事情,许多年后我遇到一位在美国研究古生物的老教授,他听完我的详细讲述,说那虫子学名叫亚马逊红蛾。它前嘴长一双对齿,有六只爪子,有两对类似蜻蜓的薄翅膀,但比蜻蜓翅膀大得多,它肥大的肚子就是发光软体,爬行起来很慢,飞起来却很迅速。它们一贯群居,是卵生昆虫,亚马逊红蛾体型偏小,能长到拇指那么大的可能性很小。亚马逊红蛾还有个特点,它的腹部肛门特别发达,有一个对振动极其敏感的内腔,内腔能储存振动,受到特定刺激时,储存的振动就会反馈释放,把原声音原封不动的发出来。原始森林里呼啸而过的轰炸机马达声,就是亚马逊红蛾储存的声音片段,声音源是战争时期日军对无人山区进行的大规模轰炸,飞机咆哮升空的声音全被亚马逊红蛾存在了肛腔内。   当然这是后话,彼时我对这种亚马逊红蛾只有打心底的恐惧。我们休息了一阵,猪头和小六身上的血都止了,伤口没有恶化,这个结果让我非常心安。我找牛小跳要了一把熏艾背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牛小跳这小子不靠谱,如果他下次走丢了我们再遇到枭曦虫,也不用怕了。   牛小跳说,水泥房子附近就有熏艾,它们是一物降一物,有毒物的地方就有解毒的东西,只要认得它,随手就可以采到。说罢,他随手把剩下的熏艾扔到地上,猪头和小六都吓怕了,急忙抢在手里塞进背包。   牛小跳带我们向窟窿相反的方向走,他说水泥屋子内藏玄机,按照太极阴阳来建的,一阴一阳,是死门和生门,我们刚才顺着楼梯上房顶,走的是生门,现在要去找山神爷爷的藏宝地,就要走与之相反的死门。   “死门?”我们都吓了一跳。   牛小跳道:“我爷爷说,这是方术上的说法,并不是进去了就要死。水泥房子里有很多玄机,有个作用就是防止外人盗挖,所以房子里机关很多,平常人进去很容易迷路,最后死在里面。”   小六冷笑两声,道:“小跳,你小子真不简单,懂的可真多。”   牛小跳畏惧地看着我们说:“几位老板,这些都是我爷爷告诉我的,你们要是不信我,我们可以现在就出山谷,我早就跟你们说过,不要来这里。”   牛小跳顶得小六没话说,小六警惕地向我使了个眼色,我心里也存有疑点,却觉得牛小跳的解释并没有漏洞。进谷之前,他就曾对我们说过,他爷爷两个堂兄全死在山谷里,这片山谷很有问题,后面发生的一系列事情,都是有据可循。   我对牛小跳的怀疑,说不上来原因,只是一种感觉,一种身处险境中的危机感。   路过两架老式飞机时,我忍不住多看了几眼,发现是两架伊15比斯战斗机。这种飞机在抗日战争时期曾是中国空军的主力战斗机,从苏联进口,在性能方面比日军的96式陆战机差了几个档次。   两架伊15比斯战斗机残破不堪,机身上裂开了许多道口子,有一架飞机还没了左机翼,另一架飞机机头朝下,栽在地上。   我们又往回走,没走多远就看到那架半夜从天而降的日军96式陆战机,飞机半个机身都撞碎了,歪在地上,不过我认得那飞机的编号,正是从被我们从山涧弄坠的那一架。这一发现让我很是吃惊。   我绕着陆战机转了一圈,想破了脑袋也没法子弄清楚它从山谷口子掉到这里,何以花了一天一夜的时间。我更怀疑它会不会是在雷暴中飞过山谷的那架幽灵战机。   飞机瘫在地上,支撑架、机翼、螺旋桨、尾翼全都被撞坏,整个机身结构几乎全被摧毁,除了血红色的太阳旗,整个飞机几乎没剩一块完整的东西。   猪头也发现了这一点,小声对我说:“这飞机就是害了我大哥性命的那一架?”   我点点头,猪头补充两个字:“邪乎。”   我看了看房顶外的巨大树冠,远处的树梢上好像挂了一块灰布,灰布在晨风中迎风招展,发出啪啪的声响,不知道它是怎么挂到树上去的,又经历了多少风吹日晒,却还依旧完好地挂在那里。   牛小跳带我们来到屋顶窟窿斜对角的地方,在角落里发现了一块铁板,牛小跳拉开铁板,下面是一个不到一平方米的小洞口。牛小跳当先跳下去,我依稀看到下面有一排楼梯。   我们顺着楼梯一直下到最底下一层,在前面领路的牛小跳忽然回头对我们说:“到这里大伙儿要小心,有武器的都拿出来。”   猪头一把掏出腰上别的折叠砍刀,把刀拉出来,我从靴鞘里摸出匕首紧张地观望,四周静悄悄的,只听到牛小跳粗重的喘气声。   我们背靠背朝前挪动,猪头不乐意了,他点了一支香烟狠抽一口说:“牛小跳你小子又装神弄鬼,这里鬼影子都没有,你看把我们家小六吓的,小脸煞白煞白的。”他又冲小六说:“小六啊,别怕,我还在这儿呢,哪只不开眼的鬼来欺负你,我帮你出头。”   小六白他一眼,牛小跳小声说:“我爷爷说,他们在水泥房子里遇到的怪事,全都集中在房子最底层,我很怕。”   猪头直摇头道:“又一个小六,真是倒霉。”   我记得牛小跳的讲述中牛大贵进水泥房子的情境,他们在房子里发现了大量国民党军队士兵的尸体,更可怕的是,牛大贵和两位堂兄夜宿水泥房子,半夜尸体居然复活,吓得牛大贵领着堂兄四处逃命,无意中才进了地洞。   我们一行也就四个人,如果遇到诈尸,很难保证会有牛大贵这么好的运气—被僵尸夺命的时候,还能找到通往藏宝地的地洞。   猪头自诩长着一颗斗大虎胆,根本不把牛小跳的告诫放在耳边,他嘴里叼着从我那儿蹭的中华烟,把折叠砍刀扛在肩头,一走一癫,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   水泥房子底层密不透风,里面黑得吓人,手电光照在什么上面都是灰蒙蒙的,房子里的桌椅物件散发出一股陈腐破旧的气息。我们找了一会儿,没有发现一具国民党军队士兵的尸体,心里正纳闷:牛大贵遇到的那些僵尸都去哪里?   我们穿过一间房间,看到对面有一扇合上的铁门,铁门上挂着一串铁链,铁链生了一层厚铁锈,一摸就掉一层锈渣。   好在铁链没上锁,猪头拉掉铁链推开门,后面是一条圆拱形长廊,里面黑洞洞的,手电光照都不到头,不知道到底有多长。我很好奇,国民党军队在房子里面修这样一条桥洞一样的长廊究竟有什么目的。   猪头一马当先跨了进去,想起牛小跳的告诫,我跟在猪头后面走得十分小心,不知道是因为紧张还是别的原因,老觉得水泥墙里会跳出什么东西,我握匕首的手捏了满手的冷汗,再看其他人,在场除了猪头,没哪个不紧张的。   我们走了不到十步,身后突然传来“咔嚓咔嚓”的巨响,像是什么东西撞在水泥墙上所发的声音,我急忙扭头往后看,就听“砰”的一声,我们刚才走过的地方被一扇手指粗的钢条门拦住了。在场所有人都愣住了。   猪头说:“别怕,钢条看起来粗,在地底下埋了五六十年了,怎么着都烂得差不多了,看我的神刀。”   他从前面冲到钢条栅栏门面前,折叠砍刀在空中打了个旋,一刀斩在铁门上,钢条上闪过一条火花,猪头的砍刀脱手飞了出去。   我们都大吃一惊,猪头的合金砍刀只在钢条上划过一条很浅的痕迹,五十年的时间丝毫没褪去钢条的硬度。   猪头捡起砍刀,摔着胳膊叫疼,小六恍然大悟起来,指着前面说:“快跑—别让前面的出口也给锁起来了!”   这句话提醒了我们,小六一马当先拔腿就跑,猪头大叫道:“小六,跑慢点,小心暗道里还有机关暗器。”   小六跑出几步,无奈停下来,猪头嘿嘿笑着把小六拽到他身后,揶揄他道:“小六,爷跟爷是有差距的,猪爷我天生就要挂头彩,你六爷这辈子只能做老二,悠着点。”   小六涨红着脸不理猪头,猪头横刀当胸慢慢朝前走,我问牛小跳:“你爷爷跟你说过这条长廊没?”   牛小跳忙摇头:“没说过。”他以生怕一脚踩死蚂蚁的速度跟在我们后面,额头上全是汗水,这小子也被吓得不轻。   我们边走边观察四周动静,钢条栅栏门落下来后长廊里就恢复了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脚步声,突然触发的机关一下子把我们的神经绷得很紧。我们往前走了五六米左右,小六惊叫起来:“空气里有东西。”   我打了个激灵,牛小跳先跳了起来,猪头嚷嚷道:“小六,哪里有什么东西,东西呢?”   小六脸色煞白,他拿手电筒照着眼前的空气,说:“你……你们……看到没有?”   猪头无奈地摇头:“小六,还真没。”   小六无奈地看着我,“赵老板,你看出问题没有?”   我见小六面前的空间十分正常,空气里什么都没有,只能摇头。小六急得跺脚,猪头摸着小六的额头嘴里念叨着:“小六,没发烧啊,怎么满嘴净是胡话?”   小六急得不行,大叫起来:“你们这帮人……有毒气啊!”   我心里一沉,顿时明白过来,急忙掏出防毒面罩戴上,猪头和牛小跳也手忙脚乱戴上面罩,空气里飘着一层淡淡的白色,像灰尘一样。我心里暗暗钦佩小六心细,同时也很惭愧,我作为一个正规防化部队出身的兵,在危急情况下,竟然没发现空气被污染。   我们更加胆战心惊起来,不到十分钟,长廊里已经飘满了褐黄色的浓雾,我们待在雾气里看不清对方面罩后的脸。根据雾气形态判断,我推断可能是沙林毒气。这种毒气是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德国纳粹研制出的一种神经毒气,分液气两态,一滴针眼大小的沙林毒气就能让成年人立刻毙命,威力十分惊人。沙林毒气与关东军臭名昭著的芥子气齐名,这两种毒气一旦释放出来,一两个公里内的人都必死无疑。   我倒吸一口冷气,万万没想到原始森林里竟然会有这样的东西。如果不是出于职业习惯,临行前我让助理准备几套生化装备,现在肯定躺在这儿了。而且,中这种毒气的时候口吐白沫,呼吸困难,支气管痉挛,最后中枢神经麻痹,死状惨不忍睹,死后尸体会脱水不腐,碰了尸首的人也会被毒死。   我心中暗骂:“国民党军队在自己土地上修筑这样恶毒的工事,不管出于什么目的,决策人都是要下地狱的。”   我把下毒气人的祖宗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此刻的我愤怒异常,心里立刻涌起人道主义谴责,因为这是我进入军直以来,第一次见识到货真价实的毒气。这时,墙壁两侧突然响起机关转动的声音,我心里又是一沉,看到墙壁上裂出多个小洞,洞里相继射出银针飞镖一类的东西。   我吓得拔腿就跑,这里连沙林毒气都用上了,这些银针飞镖势必是沾血封喉的利器,射中了就死,连抢救时间都不给留。   危机之下,跑得最快就属小六,猪头舞得一手好刀,挡住不少银针飞镖,我一扭头没看到牛小跳,暗觉此事不妙。跑到长廊前面,墙壁相继裂开,漫天都是银针飞镖,我眼前一花,不知道要逃向哪里。   这时,我听到牛小跳在那儿大叫:“别跑,不能跑,快趴下!”   情急之下,我也来不及仔细想,急忙就地趴下,银针飞镖擦着我的后脑勺飞过去,吓得我一身冷汗,连尾巴骨都是凉的。   机关暗器射完,我翻身爬起来,长廊里全是浓雾,什么都看不见,四周也没动静。我心里很慌乱,扯着嗓子喊:“猪头……小六……牛小跳!”   猪头打了个哈欠,从我面前钻出来,一张贱嘴也不闲着,“猪爷我胳膊腿一样不少,老赵你伤着没,哎呀,我们家小六呢?”   小六答应了一声,牛小跳也站了出来,大家都没事,我心头一块石头才落下。   长廊依旧看不到头,没走几步我们就被机关陷阱搞得狼狈不堪,我心里很悬,不知道后面还有什么可怕的机关暗器。同时,对国民党军队修筑水泥房子的目的,我更觉好奇。如果只是挖掘宝藏打地洞就行,完全没必要修这么庞大的建筑群,那些人到底还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沙林毒气越来越浓,烟雾颜色变成了土黄色,隔着防毒面罩我看到的一切东西都笼罩着一层黄色,我很担心这样下去,我们的防毒面罩是否能抵挡住这样高剂量的毒气。   大家仍然小心翼翼朝前挪动,我不得不提醒猪头他们加快速度,在毒气里待久了,防毒面罩不能完全吸收的颗粒会聚集到一定程度吸入鼻腔,我们还没踩到机关,就会中毒死去,死的时候会痛不欲生。   这条走廊有几十米长,一直走到尽头,我们发现走廊的这一头是封闭起来的水泥墙。   我看到陈旧发黑的墙壁,一下子就懵了,沙林毒气积满了整个走廊,猪头他们站我面前我都看不到人。   小六带着哭腔道:“怎么办,这么下去我们迟早死在这里。”   他转而拽着牛小跳的衣领吼道:“牛小跳,是你小子带我们进来的,你小子是不是有什么目的,存心想把我们弄死在这里?”   牛小跳急了,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我上去拉开他们,告诫小六这个时候一定要冷静。如果我们自己乱了,还没等想到办法,自己内斗就先把自己整死了。   我不劝还好,一劝把小六的气全惹上来了,他指着我的鼻子骂道:“姓赵的,我们跟老大来找老古董飞机,好好的一件事,全是你祸害,弄死了我们老大,又把我们带到绝境,你还有脸跳出来帮这小子说话?”   我心里焦虑异常,小六又特别犯冲,我是当兵出身,莽汉一个,哪里容他戳我脊梁骨,甩手就把小六的手打下来。   小六跳起来就要揍我,被我伸手拨开,抬起一只脚将他踹翻在地,猪头急忙拉开我们,大声叫道:“你们疯了吗!”   小六爬起来冲猪头吼:“猪头,你是不是我兄弟,我被人欺负了你还不帮忙?”   猪头也慌了,他朝小六吼道:“你们都没脑子啊,命都快没了,还有心思打架?”   小六怒道:“我就是憋不过这口恶气,老大就这么白死了,咱们陪着姓赵的下来找老大的尸体,尸体没找到,自己也搭这儿了。姓赵的,我小六就是死,也要替老大报仇。”   小六左一个“老大”,右一个“老大”,勾起我心底的愧疚,憋在胸口的一口气喘不过来,顿时就瘫坐在地上。   猪头扶起我道:“老赵,你没事吧?我们这几个你可是领头的,你小子可别有什么事,我们都指望你想办法呢。”   我咬牙缓过来一口气,心里还是憋闷得慌,知道再这样下去,过不了五分钟,我们全都要死在这里。   小六也过来扶我,一脸惭愧地说:“老赵,真是对不起,我刚才脑子一热乱说话,真是对不起。”   我知道刚才我和小六的过激反应都是吸入有毒颗粒所致,这种毒气能迅速麻痹人体中枢神经,我们现在是过激情绪,马上就会产生幻视和幻听,五分钟之后呼吸不了新鲜空气,就会倒地毙命。   我心里焦躁异常,一身冷汗把衣服全都汗湿了,猪头把我斜倚在水泥墙上靠着,他和小六去检查两面墙壁,牛小跳呆呆地看着我。   我注意到牛小跳的异样,问他:“小跳,你怎么了?”   牛小跳指着几米外的墙壁,小声说:“老板,那里有个人。”   牛小跳突兀的话吓了我一大跳,我重复道:“真的?”   牛小跳摸摸脑袋,说:“我看到角落里有一双人脚。”他见我眼神很疑惑,又加重语气道:“真的是一双人脚,大头皮鞋。”   我单手持匕首,摸向牛小跳指的地方。毒气能见度很低,我摸到那里,眼前是氤氲的土黄雾气,什么都看不见,我用匕首戳来戳去,戳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像是一具尸体。我用手摸过去,那人一动不动,果然是具尸体,我把他扶起来一看,原来是个日本兵的干尸。   那日本兵一身戎装,身上插着两柄飞刀,都刺入胸口重要部位,露出衣服的部分生出一层黄油皮,又干又瘪。日本兵背一把步枪,腰上别个水壶,水壶是空的,背上背着一个行军被样的东西,我帮他把被子卸下来才发现看走眼了,那是一只包裹严实的炸药包,看样子炸药容量还不少。   我紧张得眼睛直跳,心里响起一个声音:我们有救了。   猪头不知什么时候站我身后,很绝望地说:“我和小六都找了,没办法从水泥墙壁下手,藏暗器的口子又自动缩回去,敲打不出空心感。”   我说:“别找了,我有办法了。”   猪头挠着脑袋,不解地看着我。   我看看手表,时间不多了,我已经明显感觉到呼吸困难,眼睛看东西也蒙蒙眬眬的,这是吸入少量有毒颗粒的症状。   我让猪头他们退后到栅栏钢条门那里,我在长廊尽头找到一处结构狭小的角落,把炸药包塞进去。老实说,我对这次爆破完全没有信心,而且军工设施爆破是工程兵的活儿,对炸药用量、炮眼位置、深度还有炮眼角度都有严格要求,我对爆破的了解,仅限于道听途说的皮毛,在这种狭小空间操作,我不知道爆破力是否会殃及我们。   我还担心一个最重要的问题,炸药包里的火药放置这么久了,会不会受潮,一旦爆破失败,我们必将全部死在这里。   我看了一下手表,能给我思考的时间非常有限,我必须在十秒钟内点燃炸药包引线,然后飞快地奔到栅栏门处,否则即使我炸开水泥墙壁,猪头他们也会中毒而死。   我摸出炸药包引线,这条引线比正常引线要短了一截,但现在我管不了那么多,用打火机点上引线。我见引线喷射出火花,扭头就往回跑,还没跑到栅栏门处,就听到奔雷一样的爆炸声,一股强烈的冲击波将我掀得飞了起来,狠狠地撞在栅栏门上。   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爆炸产生的热浪把我团团卷住,我觉得我全身都要烧起来,紧接着又是一声“轰隆”巨响,我听到砖石倒塌的声音。此刻我全身无力,不能思考任何问题,我心里一直揪着一个念头:我不会把水泥房子炸塌了吧?水泥房子一塌,不管毒气能不能毒死我,我都得死在原始森林里面。   “轰隆隆”的巨响响个不停,我浑浑噩噩地睡了过去,脑子一直处在天旋地转之中,不知过了多久,我听到一个声音在叫我。   我想睁开眼睛,眼皮却很重,叫我的声音好像离我很远,我费了很大劲才把眼睛睁开,眼前出现一张奇大无比的脸。   我吓得大叫一声,就听到猪头笑呵呵地说:“老赵醒了,老赵真醒了,我就说这小子命硬得很,死不了。”   我再次睁开眼睛,才认出我眼前那张怪脸正是猪头,他笑呵呵地扭头跟小六说话,牛小跳也蹲在我身边,十分担心地看着我。   我心里一暖,竟然有一种回到部队的感觉,我面前的这些人都是关心我的战友,我只是在某次执行任务中受了伤,刚从昏迷中苏醒过来,老枪、毛三、小高他们就围在我床前,李向阳坐在对面病床上把小护士逗得咯咯直笑……真温馨的场面啊,我的眼角忍不住流下两行热泪。   猪头嚷嚷着:“哎呀,我说老赵啊,都这么大人了怎么还哭上了?”   小六说:“猪头你这浑人不懂,老赵绝境逢生,心里激动,一时没忍住。”   猪头道:“小六你瞎说,这么大一条汉子,哪里有那么脆弱,你小六都没哭,他没事哭什么哭?你再给老赵检查检查,看他是不是掉什么部件了。”猪头嘴里调侃着,就来解我裤腰带,被我一巴掌打开。   猪头哈哈大笑起来,“知道害臊就是没事,老赵啊,我都给你检查过了,身上一个零件都没少,还是好端端一条铁汉。”   我休息了片刻,猪头给我灌了几大口水喝下去,我的气顿时就顺了很多,自己扶着墙壁站了起来。   我打量四周,发现置身在一间空荡荡的房间里,身后是被炸塌的墙壁,砖石土块飞得满地都是,从这里看过去,长廊的雾气快散尽了。   我问猪头道:“大家都没事吧?”   猪头笑呵呵地说:“人都没事,不过我们在外面那间屋子里,看到了一棵很古怪的树。”   我心头疑云顿起,一棵树? 第十章 紧闭   猪头带我来到那间有树的屋子。   穿过一条很短的走廊,我的手电筒就照见一间屋子,屋子中间的确有一棵茂盛至极的大树,那树长在屋子中间,叶子还是鲜绿的,像一只大伞盖。我试图朝上看,屋子上空很空旷,巨树一直长到黑暗深处,不知道有多高。巨树的树干很粗,目测来看,只怕三四个人都合抱不拢。   我实在想不明白,水泥房子里为什么要在里面种这样一棵巨树,而巨树被水泥房子罩住,它不能光合作用,怎么还能保持如此旺盛的生命力呢?   我越想越觉得奇怪,绕着树干转了几圈,始终找不到谜底,猪头提议他上树去看看里面到底藏了什么玄机。   猪头扭着肥胖的身体,像偷食的猫一样窜上树杈,一会儿就消失在密叶里面。他刚进去,突然就大叫一声,树叶里一阵骚动,骨碌碌滚下来一个东西,折断了很多树枝。   我们都吓得不轻,从这么高的地方摔下来,猪头身体又笨重,估计摔骨折都算轻的,我们急忙挤在一起想接住猪头。   我们接住了那人,却发现不是猪头,而是一个日本兵的尸体。   小六吓得急忙把尸体抛在地上一脚踹开,猪头也惊慌失措地从树上爬下来。尸体双目前凸,脸上干皮皱在一起,油油的一层,看起来很恶心。   小六冲猪头叫起来:“猪头,怎么回事?”   猪头咽了口唾沫,说:“吓死我了,大树上挂满了尸体,就跟水葫芦似的,成片成片的。”   我倒吸一口冷气,接过猪头手里的手电筒爬上大树。大树的枝叶很茂密,我穿过重重密叶,爬了有十多米的高度,就看到一大排夹在树叶中的尸体,大概有十多具。那些尸体吊在树枝上,脖子上拴着什么东西。我自下朝上看,只能看到一团团的黑影和垂下来的腿。   我强自镇定,继续向高处爬,穿过那一排悬挂着的尸体再向下望去,就看到四周的树枝上挂的尸体远远不止十几具,怕是有几十具之多。受我的压迫力作用,树枝微微颤动,那些尸体在半空中打着旋,一个个面目塌陷,姿态狰狞,我的心头直冒冷气。   我打心眼里奇怪:到底是什么人杀了他们?   我继续往上爬,又爬了一段,就看到上面的尸体受损比较严重,大片白骨暴露在外面,周围挂的尸体没一具是全尸,现场惨不忍睹。爬过尸群,我拨开一根树枝,看到树枝后面有一个半径长达半米的蜂巢样的东西挂在树杈上。我把手电光打向远处,看到附近的树枝树干上挂满了这种奇怪的蜂巢,大的半径长达两米多,小的也就拳头大小,我心里很是吃惊。那蜂巢黑乎乎的,和鲜绿色的树叶形成鲜明对比,我趴着看了一会儿,没看到一只蜂虫进出。正在纳闷这些究竟是什么巢穴,忽然就想起下面那批残缺的尸体。   凶手把尸体挂在大树上,难道是为了喂这些虫子?我瞄了一眼下面还在打旋的尸体,越看越觉得自己的直觉正确,不禁倒吸一口冷气,胃里有一种吃苍蝇的感觉,特别难受。   我趴在树杈上大气不敢出,听到猪头在树下嚷嚷起来,就冲下面喊了几句话,简单说了上面的情况。   猪头立刻蹭蹭地爬上来,趴在我身边,他也被眼前的景象镇住了,这么多蜂巢排在一起,恐怕他也是生平仅见吧。猪头琢磨片刻,突然说:“老赵,你说这些东西会不会是那些枭曦的老巢?咱们在水泥房子里乱撞,结果撞到他们老巢里来了,就等人家来个瓮中捉鳖。”   这一点我不是没想到,枭曦虫的阴狠毒辣是我生平仅见,原始森林里百兽死绝,枭曦虫却能成群结队地活下来,啸聚丛林,它到底有多可怕,我根本不敢往深处想。我一度认为,国民党军队在森林里建全封闭式水泥房,很大一部分原因就是防止枭曦虫的入侵,他们不可能会把枭曦虫养在房子里,这无异于自杀。   我正想着,猪头指着枝叶上方低声道:“老赵,快看快看!”   我急忙向猪头指的方向看去,他收了手电筒,周围一片漆黑,树叶间隙里透过一丝火红的光,正向我们这边靠拢。我看到那团红光,心里顿时雪亮一片:这里果然是枭曦虫的老巢,我们真自投罗网了。   我想再看清楚一点,猪头拽着我往下滑,嘴里嚷嚷着:“老赵,你不要命了?在老巢被他们围攻,咱们十八条命也要玩完。”   我们迅速爬下大树,小六跑过来问情况,我冲牛小跳说:“我们带过来的熏艾呢?”   牛小跳一怔,说:“老板,你炸开走廊的时候,熏艾早被炸得不知道哪里去了。”   我急得直跺脚,对他们说:“赶紧收拾东西,马上离开这里,树顶上是枭曦虫的巢穴。”   大家都见识过枭曦虫的厉害,吓得赶紧背起装备,我抬头往树冠看,一团团红光穿过枝叶,正朝我们这边缓缓飞来。   我刚才打量过这间房间,东侧那一头可能有出口,便带着众人朝那边跑去。我们跑出去没多远,就发现一团团的红光离开了巨树向我们这边飞来,我们手里没了熏艾,被虫群围住就完了,树上挂的那些尸骨就是我们的下场。   我们向东一直跑到头,看到顶头有个门,门后面是条长廊。我也顾不上那么多了,急忙冲进长廊。那条长廊有几十米长,手电可以照到前面有个出口,我也不管是否有机关,一溜小跑穿过走廊,成群结队的枭曦虫追着我们也进了长廊。   我从出口跑出来,一颗心提到嗓子眼上,扭头就看到无数枭曦虫占满了长廊,长廊里就像着火了一样,上下都是红光。   出口外面又是一间很大的房间,房间中央有一排三个铁屋子一样的东西,从外面看面积很大,有十几个平方,表面的铁皮起了一层层的烂锈。拉开铁皮门,里面有一股腐臭味道,此时正是危急关头,也没时间考虑房间里为什么会有三间铁屋子,我们迅速鱼贯钻了进去。   猪头最后一个进来,关铁门之际,我看到大批虫群已经涌了过来,外面都是一团团火红的东西。   猪头奋力拉上铁门,彻底隔开了外面的空间。铁门被关上时又咔嚓一响,猪头再往外推,竟然没办法推开铁门,他的脸上露出惊愕之色。   小六道:“猪头,怎么回事?”   猪头抹了一把热汗,用半个身体顶在铁门上往外推,铁门却纹丝不动,他这下全慌了。   我走过去,使劲推了一把铁门,但铁门好像已经被从外面锁死了,怎么推都不动,我又拽着门把手朝里拉,门依然像被焊住了一样,怎么拉都拉不动。   小六看了看铁门,说:“老赵,可能是有什么暗锁,扣上门就锁死了,只能从外面打开。”   猪头哭丧着脸:“咱们四个都被锁在里面,这回完了。”   小六推开猪头,拿出一把匕首刮掉铁门上的烂锈,巴掌大的锈块哗啦啦往下掉,小六脸色越来越难看。刮完铁锈,他两手一摊,说:“猪头,我们都被你害死了,连个暗锁口都没有,想捅也不知道从哪里下手。”   猪头也是开锁高手,他的脸红得跟猪肝似的,嚷嚷着:“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我纵横江湖小半辈子,怎么也不会在这小铁屋子里翻船,咱们一定还有办法。”   小六撇撇嘴,不屑道:“你大爷的……”   我环顾四周,发现铁屋子中间有一张铁椅子,椅子上挂着两条拇指粗的铁链,铁链上还有干涸的血迹。铁屋两壁挂了两个铁架子,架子上摆满各种行刑工具,刀斧、铁链、刑架、夹竹筷等,应有尽有。   我顿时明白过来,铁屋子是国民党军队对战俘进行刑讯逼供的地方,这里是一间刑讯室。   铁屋角落有一张楠木桌子,桌子上摆着一座军绿色的老式电话机,纯铁质话筒举起来可以砸死人。我走到桌子前,桌子上除了电话机,再没别的东西。我拿起听筒,又放了回去,半个世纪前的机器,显然机器和线路都早已经烂了。   猪头突然叫我把那把毛瑟手枪给他,我走到门边,把枪递给他,猪头端起枪朝门上连开几枪,子弹壳四处乱飞,铁门上只出现几道浅痕。   猪头嘟囔道:“这么厚的门,这回真玩完了。”   小六一脸恨不得杀了猪头的表情,无奈地摇着头。我心里清楚得很,这间针对日本特务的审讯室设计独到,目的显然是不让特务从中逃脱的,我们进来了,要是没人从外面打开铁门,这次全都要死在这里。   枪声过后,铁屋子静得吓人,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躁的气息,大家都瞪着铁门不说话,好像在等着奇迹出现。   猪头把头埋在胳膊里,说:“我年纪轻轻,还可以在广阔天地里大干一场,真不想窝囊死在这个地方。”   小六瞥了他一眼:“哟,是谁整天嚷嚷着胆肥,天不怕地不怕,这回真怕死了?”   猪头懒得看小六,说:“猪爷我是不怕死,是怕窝窝囊囊地死。”   小六瞪他一眼,不再说话。   我靠墙坐着,仰头望着屋顶上方,赫然看到头顶上有一块网状通风口。我从猪头手里拿过手电筒朝通风口照,那块铁丝网大小不到一平方米,铁丝锈蚀得厉害,一戳就烂。我拿椅子垫脚,用匕首戳掉铁丝网,手电光往里面一照,吓得我差点从椅子上掉下来。通风管道里竟然有个人。   那人只露出一条腿挂在通风管顶端,身体其他部位藏在天花板夹层里,吊着的那只脚上穿着一双军用防水靴,一甩一甩的,显然是个活人。   他那双防水靴我再熟悉不过,是我退役之前的军装,现在部队还在使用,我根本没想到铁屋子里会藏着自己人,着实被吓了一跳。   我抓着铁丝网边沿钻进通风管道,管道倾斜着向上,两壁生满铁锈,滑溜异常,爬起来很吃力。那双军靴的主人显然没察觉到我在接近,兀自左右甩动。我钻进管道,整个人占满了通风管道,手脚活动很不灵便,只能半跪在管道上抓着铁皮咬合边沿挪动,头顶上的腿晃得我很是紧张,身上热汗乱冒。   我把手电筒咬在嘴里,光线调到很弱,只能照到就近一寸,头顶上的腿在昏暗光线下晃来晃去,很是诡异。靴子外面露出一截蓝布裤子,正是我军军装,我很奇怪,那人藏在通风管夹层里做什么,难道也被锁死在行刑铁屋想通过通风管道脱身?我更奇怪水泥房子里怎么会出现我军战士,难道是军内又重启了三年前的调查计划,他们发现了原始森林里的国民党军队废弃基地,潜入这里?如果这个推测属实的话,基地外面的篝火和被炸开的房子,铁定就是他们所为。但一般来说,我军派出的调查分队,肯定是光明正大地搜查,不可能像这拨人这样举止鬼祟,这个问题让我很是费解。   我把整个身体塞进通风管道,站在防护网内嵌边沿上直起身体一把抓住头顶上那只脚,用力一拉却拉了个空,我吃了一惊。身体受惯性影响一个没站稳,直接从通风口滚了下去,猪头和小六正在下面盯着我的一举一动,两人猝不及防地被我带着摔了个大跟头,我摔得七荤八素,手里还拽着那条腿死活不放。   我迷迷糊糊地听到牛小跳大叫起来,铁屋子里一片嘈杂,“快,快!枭曦虫飞进来了!”   对虫群的恐惧在我心头还没散,牛小跳这么一叫,吓得我一屁股坐起来,撑着迷糊的脑袋,看到猪头飞跳到行刑椅上把铁丝网又拉起来罩住通风管道,往铁丝网缝隙塞了不少碎破布。透过间隙,我看到一团团红光在通风管道里上下飘动,仿佛随时会挣破铁丝网出来。   猪头跳下来径直朝我走来,目光落到我手上,我才注意到我手上那半条人腿。我定睛一看,腿往上部分都没了,只有一件破烂的防化服,那防化服上落了厚厚一层灰尘,显然在通风管道里放置了很久。   猪头道:“又是个死人,看把老赵吓的。”   我脸色凝重,呼吸很粗,立刻想到周解放的那番话:三年前有两支防化分队在大山里失踪,与总部彻底失去联络,再没人找到他们。此人身着我军的防化服,看上面的灰尘,的确是有年头了,应该就是老周麾下的两支防化分队的人,他死在通风管的原因不明,不过他只剩一条腿,多半就是外面虫群的杰作。   这么说起来,基地外面那堆篝火就不是我军战士生的,炸开水泥房子也另有其人,种种迹象证明,水泥房子里还有别人。至于那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我无从知道,原始森林诡秘异常,自然气候恶劣,普通山民都不敢进来。   我心底有个大胆想法:难道半个世纪前的基地成员还没死绝,他们在原始森林里一直活到现在,藏在黑暗里的人就是抗日战争时期的幸存国民党军队?从现实角度来看,我又觉得可能性不大,原始森林气候恶劣,又遭到日军生化炮弹重度污染,野兽绝迹,山洪雷暴常常毫无预兆地发生,医疗条件极差,他们根本活不到六七十岁。   我越想越乱,水泥房子里的人如果不是国民党军队残兵,我根本想不出还有什么人。断腿的半截破烂防化服我很熟悉,是军直还在使用的装备,这个战士虽然和我素未谋面,但算起来也是一个部队的战友,我不忍心让他暴尸荒野,就把那条腿和衣服装进一只塑料袋,塞进背包打算出去找个地方把他好生埋了。   我做好这一切,猪头分发了一下食物,我们来时食物准备有限,一直窝在行刑铁屋里肯定撑不了几天,我心里很是焦虑。大家吃着东西,谁都没说话,铁屋充斥着一股沉重气息,小六举着手电筒看虫群冲撞铁丝网,猪头唉声叹气地一扫一贯的乐观态度。   我吃完东西,眯着眼睛打盹,从进山以来精神就极度紧张,没睡一个安生觉,一停下来,我全身骨头都疼,眼皮重得吓人,蒙蒙眬眬的,我听到一声尖锐的电话振铃声。   我还没反应过来,猪头大叫起来:“真是活见鬼,抗日战争时期的电话机还能响。”   猪头一咋呼,我立刻从昏睡中惊醒,一骨碌坐起来。小六把手电筒照向对面的楠木桌子,我看到电话机在雪亮的手电光下抖动不止,老式电话机个头笨重,机身油漆掉了一大半,斑斑驳驳的,我打心底不能接受这玩意儿还能响起来的事实。   我们围上去,小六伸手去拿电话听筒,想了想又把手缩回去,脸色煞白煞白的。   猪头瞪他一眼,把小六推开,抓起听筒放到耳边,我们都紧张到屏住呼吸,猪头大声“喂”了一声,脸色惨变。   我急忙从猪头手里接过听筒,听筒发出“嗡嗡嗡”电流流过的声音,我的心脏简直要从胸腔里跳出来,电流声夹杂着电磁干扰发出“沙沙沙”声,猪头低声道:“怎么样?”   我比了一个噤声手势,冲话筒说:“你到底是谁?”   听筒里声音顿时消失不见,我深吸一口气,说:“你到底是什么人?”   话筒又响起“嗡嗡”过电声,隐约还夹杂着说话声,我屏住呼吸把耳朵紧紧贴在话筒上,那种说话的感觉很强烈真实,我却根本听不清楚对方在说什么。我又“喂”了一声,那头突然特别安静,猪头抢过听筒,我告诉他对方已经把电话挂断了。   小六从猪头手里夺过电话,听不出来什么,他望望我又盯着猪头,说:“真的……有人说话?”   猪头不置可否,我点了点头,小六一张惨白的脸顿时变得跟锡箔纸一样,说不出的难看,他重复念叨着:“不可能……不可能……”   我弄不清楚小六的“不可能”到底指什么,此刻我脑海只有一个人,要想知道答案,必须要从此人身上着手,抓到他,一切都好办。   猪头在我面前走来走去,一副焦躁不安的样子,小六埋头沉思,牛小跳突然说:“老板,我想到一个办法!”   我们都看着牛小跳,猪头道:“小跳,有话快说,好主意憋在心里身子骨容易坏,看你瘦的。”   牛小跳咽口唾沫,指着头顶上的通风铁丝网,说:“枭曦虫能飞进来,通风管里一定有出口。”   这句话让我眼前顿时一亮。我发现我军战友只剩半条腿挂在那里时,思维顿时就乱了套,觉得战友既然死在夹层里,上面肯定是死路一条,否则他也不至于困死在里面,被虫群分尸。这个想法让我对从通风管逃生的办法死了心。   但我却忽略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虫群不可能被封闭三年不死,通风管里的虫子不可能封闭在夹层里,肯定是从外面飞进铁屋夹层。   中间原委想明白之后,我从刑具架上找到一柄长刀,又收集了两件衣服,把衣服卷在长刀一头点着,刀头上顿时燃起一团烈火。我拉开通风铁丝网,不等虫群冲出,就把火把塞进去,烧死不少枭曦虫,其他虫子立刻乱了阵脚,在管道里上下乱窜之际也被悉数烧死。   我打头钻进通风管道,爬上夹层,夹层十分逼仄,里面满是灰尘,我在里面很吃力地匍匐爬行,鼻腔里塞了一鼻子灰尘,喷嚏打个不停,抬头就能撞上铁壁。夹层里火红火红的虫子乱飞,我不停挥舞火把,虫群如飞蛾扑火,大多被活活烧死,空气里弥漫着一股焦臭味,我的手臂上也被咬了几处口子,不过伤口不深,我也没在意。夹层与通气管道交接的地方摊着一堆骨头,应该是断腿战友身上的物件了,我驱走虫群,把那些骨头都收起来装好。看着这一堆白骨,我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当兵那会儿,也曾有许多次差点丧命,此时看着战友的骸骨,心里特别有感情。   我往左侧爬,一直爬到头,就看到夹层顶端有一排透风孔,孔洞有拳头大小,无怪乎虫子能爬进通风管道。刀头上的破布快烧到尽头,我往透风孔处一扫,扫落许多栖息在孔洞周围的虫子,其他虫子惧火,都扑扇翅膀飞了起来。   那面透风孔是一块钻了许多孔洞的铁板镶嵌在屋顶夹层中间,铁板看起来有一寸多厚,上面粘了一层铁锈碎片,一碰铁锈片就直往下掉。我拿刀戳了两下,刀与铁板相击发出清脆的声音。   猪头他们跟着爬上来,在后面叫我:“老赵,找到出口没?”   我招呼他们过来,猪头爬过来一看,惊道:“外面怎么有火光呢?”   我一愣,刚才一直在想办法弄开透风网,根本就没注意外面的情景,经猪头提醒,我才看到外面有火光射进来。那光线呈昏黄色,不似枭曦虫群火红火红的,能照到的范围十分有限。我趴在透风孔往外望,就看到那团光像是从水泥房角落射过来,明晃晃的是一只火把。   这一发现吓了我一大跳,神出鬼没的那个人终于现身了,我把眼睛睁得极大,想再看清楚一点,受角度限制,只能看到一片模糊的火把光。   猪头道:“铁定有人进来了!”   我点点头,说:“先想办法把透风网砸开,出去以后咱们四个人前后合围,这次不能让他跑了。”   猪头道一声“好”,又说:“让我来!”   他把我推到一旁,身体紧贴着铁皮夹面,一手抡开折叠砍刀朝透风网砸过去,“砰”的一声响,砍刀划过的地方火星一片,震得我耳膜很是难受,透风网上只砍出一道刀痕。猪头骂了一声,抡起砍刀又砍了十几刀,实在砍不动了,趴下喘气不止,铁板上错错落落全是深浅不一的刀痕,却没有一道起到穿透铁板的作用。   我知道这种军用设施质量都很过硬,这么厚的钢板,不是用砍刀能砸开的。再加上我们身处逼仄夹层中,手脚都难伸展开,力量施展十分有限,砸起来就更加吃力。   小六说:“完了,这条道也走不通了。”   猪头大骂一声:“小六,你净说丧气话!你过来砸,咱们有四个人,一直砸到死,我就不信砸不开它。”   小六说:“猪头,你这就是蛮干了,与其浪费一身力气,还不如想想别的办法。”   猪头把刀递给后面的小六,说:“少废话,赶紧给我砸去,这就是唯一的办法。”   我打断猪头,道:“先别蛮干,我看夹层横向空间还是非常大的,我们分开再找找,看有没有其他通风网或者出口,找薄弱的地方砸。”   我沿着通风网往前爬,顶头一排都是这种通风孔,我一直摸到底,没有任何收获。猪头突然叫起来:“大家赶紧过来,这里有个出口。”   猪头的叫唤让我们燃起希望,我赶紧爬过去,发现猪头爬到另外一头的角落,那面夹层墙壁中间卡着一块透风网,不过网孔铁板显然没有对面那么厚实。猪头抡起折叠砍刀,连砍数刀,透风网就从中间裂开一分为二,我们大喜,猪头扔了砍刀,用手把铁板裂开的两面掰弯。   猪头喘着粗气,叫道:“小跳!”   牛小跳答了一声,猪头把他从身后拉过来,指着铁板口子说:“你个头最小,你先进去打探底细,看里面管道能不能爬过去。”   牛小跳畏畏缩缩地不敢进去,猪头二话没说,把他塞进管道,连踹两脚,牛小跳进去一会儿就消失了。   猪头高声喊道:“小跳,怎么样?”   牛小跳的声音断断续续地传过来:“可以……可以进来……”   猪头收起折叠砍刀,把背包甩到胸前,猫腰从铁板口子钻进去,这厮心急火燎的,身子又胖,爬到一半就被卡在中间。我和小六将他好一阵收拾,猪头才勉勉强强爬过去。   我最后一个钻进管道,前面已经看不见牛小跳的影子了,想起他在山谷口神秘消失的情境,隐隐感到不安,我让小六告诉猪头,要看紧牛小跳。这股隐隐的不安让我觉得,这么长时间下来,我还是不相信牛小跳的,骨子里我还是认为这个老实巴交的小山民有点问题。但这只是一种直觉,我没有任何证据证明他有问题,却始终觉得他不大可靠,这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爬行过程中,我从通风口看到下面一排都是类似我们待过的那种行刑铁屋,里面摆设大致接近,刑具、行刑椅、老式战地电话机等东西。我们一直爬到头,出现了许多纵横交错的管道,排布非常混乱,我们一时不知该选哪一条。   通风管道里灰尘很重,我爬了一身尘土,鼻子更加难受,喷嚏打个不断。猪头从后面递过烟来,“兄弟们,抽两口顺顺气。”   我们抽了会儿烟,顺便观察四周管道走法,处在管道当中,视线受阻,怎么看怎么混乱,觉得哪里都是绝路。   小六说:“我觉得还是不要变方向,通风管到了头一定有出口,我们先沿纵向爬到头,不行就换横向爬,总能找到出口。”   小六这个办法虽然笨,但听起来却比较靠谱。我们就按他的意见,一直朝前爬,爬了大概二十多米,就看到不远处有一道光射进来。这一发现让身处黑暗中的我们很是兴奋,那光线看起来很幽暗,我们爬到头拐到横向管道,发现光线是从下面的透风网透过来的。   通风管比铁屋夹层更加逼仄,猪头的折叠砍刀施展不开,就用刀柄去捅通风网。那通风网的铁板不比夹层里的铁板,经不住猪头捅,三两下就捅了下去。猪头率先爬下管道,我跟下去一看,发现下面是一间不大的水泥房,房子中间正烧着一堆火。   我们在火堆旁边还发现了一叠叠烧残了的文献资料,看纸张泛黄发黑,应该是水泥房里的文件。等我们从火里把纸张残片拨出来,文件已经烧成了碎片,一碰就碎,根本没办法辨认,我们由此推断文件被焚毁也就是最近几分钟的时间。   房子大门敞开,外面是黑乎乎的长廊,没有任何人迹。房子角落有两大排铁皮书架,书架上连半片纸也没有,只有一些烙着“绝密”字样的铁皮文件盒。由此推断,这些被焚毁的文件,可能涉及当年国民党军队绝密,我心里十分不安。事隔半个多世纪,再高端的机密文件,也过了保密时间,更何况国民党政权在大陆早就垮台,按照保密规定,这些秘密已经没有价值,那这些资料为什么还要被焚毁?   我想来想去不明白,小六说:“只有一个可能—这些绝密文件不是指战争秘密,而是别的东西。”   猪头头一缩,道:“当时最大的事就是抗战,还有什么比打小日本更大的事?”   小六皱眉沉思片刻,说:“文件烧得这么匆忙,烧文件的人,显然是冲我们来的。”   小六的推测很有道理,我只是比较奇怪,暗中那人到底是什么身份?他一直针对我们,却绝不现身,他这样做到底有什么目的呢?从进原始森林以来,我见过的唯一一个活人就是穿当时国民党军队军装的巨人,现下来说,捣鬼的人很有可能就是他。不过我实在难以揣测此人的身份。   我们坐在火堆前,讨论来讨论去难得出个结果,人人心里塞满了疑问,我们对是否要继续前行也陷入僵局。正在这个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哐当哐当的声音,我和猪头一跃而起飞奔向外头,发现声音是从长廊那一头传来的。   猪头把折叠砍刀握在手里,我打亮手电筒,也不管小六和牛小跳他们,我们两人一前一后寻着声音的方向跑过去。   跑过长廊,拐了个弯,我们就发现迎面是一排房子,那些房子上都被贴了封条,封条上写着“暂停封存”四个大字。铁门上拴着胳膊粗的大铁链,铁链挂着链子锁,我粗略数了一下,这一排房间有七间之多。   我们在铁门前停下,猪头摸出两只耳勺一样的小铁钩,说:“猪爷我一向是见锁必开的主,今天让我撞见了,我非得开它一开不可。”   他走上前去,把小铁钩往锁眼里一捅,仔细听了听锁里动静,又捅了两下,链子锁啪嗒一下就弹开了。   猪头哼着小曲,得意洋洋地推开门,我拿手电筒朝里面照,发现房间里排满了一排一排的桌子,桌子上盖着帆布,帆布上厚厚一层灰尘,我们走进去尘土立刻满天飞。   我和猪头捏着鼻子掀开一张帆布,桌子上堆着一排机器。作为一名老兵,我对这些机器一点也不陌生,这些都是老式发报机和波段监听设备。我们立刻掀开其他帆布,下面的设备都是这些。   猪头摇摇头,嘟囔着:“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倒腾出去卖也卖不了几个钱。”   我对这些东西再熟悉不过,这么大阵仗的监听设备只说明了一点—此地可能是抗日战争时期国民党军队监听敌军电报的中心,那个时候汪伪政权称为“76号院”,国民党军队则叫“黑室”。我们竟然无意中发现了国民党军队的黑室所在。   不过,更让我奇怪的是,把这么庞大的发报监听机构设置在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里,而不是敌军前线,对于一名稍懂战术的人来说,都是难以想象的。这片森林地处陪都重庆腹地,跟战时前线隔了十万八千里,在这里能监听到什么敌军情报?   正是这么荒谬的事情,让我很难理解,也更加好奇。国民党军队耗费巨资在原始森林里建造这么大的基地,配备如此庞大的监听设备,他们到底想监听什么信号?他们有什么目的?我怎么都想不通。   小六带着牛小跳追到这里,我让他们把附近几间房间全部打开,小六和猪头是此道老手,三两下就把那些链子锁全部搞定。   我推开就近一间房间,里面有一排封闭隔间,隔间上都裹着厚实的铁皮,只露出一块碗口大小的出入口。隔间上下没见到锁,整个就是个密闭的空间。   找到监听设备,这些隔间的作用我就明白了—这些隔间都是供破译员进行破译秘密电报的地方。破译期间,破译员不经允许不得私自出来,连吃饭都在里面解决。   附近相隔的四五间房间,都是这种格局。猪头技痒,把手伸进隔间上的口子里,用小铁钩捅开暗锁,发现隔间里面有一张铁桌和一张铁椅。无意中我在隔间角落发现一个被揉烂的纸团,这一发现让我极为激动,立刻跳到桌子后面捡起纸团摊开,上面写了一行字:速速撤离。   我愣了一下,有点不明所以,原来这座基地是国民党军队突然抛弃的。我盯着那行字,脑子里一片混乱。陪都重庆是当时全中国最安全的地方,即使有特务潜入进来,对当时装备精良的国民党军队来说也构不成威胁,这么多特务在水泥房子里惨死,就能说明问题。   可是,破译员为什么被要求快速撤离基地?这太奇怪了。   我百思不得其解,突然听到小六在外面叫起来:“站住,不要跑!”   我和猪头急忙冲出来,就看到小六趴在走廊拐角处呼呼喘着粗气,牛小跳举着一根铁棍东张西望。   “怎么回事?”   小六直起身缓口气说:“那人藏在最后一间房里面,我一开门,他一脚踹翻我扭头就跑,我连他是谁都没看清楚,他就跑不见了。”   我急忙跑到最后一间水泥房,铁门大开,里面灰蒙蒙地飘着一股烧东西留下的黑烟,我暗道:“不好,这厮不会又把里面的资料给销毁了吧?”   猪头把手电筒递给我,我朝里面一照,发现房间里有许多资料架,资料架的铁皮抽屉都被打开,房间里面乱成一团,一堆资料还兀自在地上烧着。   我跳进火堆将火苗踩灭,捡出还没被完全烧掉的一把纸片。那些文件纸饱受时间摧残,已经泛黄变脆,被火一烤,即使还没烧着的,也变得很脆,一碰就碎。我捡出来的纸片都变成了指甲大的碎片,乍一看,上面写着“63号”“绝密”“军统黑室”“蒙古”的字样。这些字分属不同残片,彼此之间没有任何连贯性,我却看出不少门道。   按照我之前的推测,这座水泥房子就是国民党军队破译电报密码的黑室,现在看来,我的推测一点没错。但我不明白“63号”的意思,可能是一宗案卷,也可能是这座基地的代号,或者是破译出来的密码。而“蒙古”两个字,却让我陷入沉思,我想起了牛小跳讲述他爷爷牛大贵的遭遇,牛大贵在一座地洞里找到一只骨头簪,经过行家掌眼,那枚骨头簪是古代蒙古王爷才用得上的狼头珍品。   我百思不得其解,国民党时期的黑室基地,和蒙古古墓会有什么关系,而“63号”到底代表了什么?   我把这些残片一字排开,又从灰烬里翻找了一番,再没能找到带文字的纸片,仅有的这一行残片里全都是疑团,我越想思路越混乱。   黑室基地的作用,就是破译电报密码,窃听基地设置在前线或敌占区才是最合适的,而国民党却选择了荒无人烟的原始森林,这样的黑室对电台监听显然没有成效,如果是我,我也不会做这样的蠢事,这是我最想不明白的地方。   小六突然插了一句话:“国民党在森林里建黑室的目的,也许并不是为了监听日军电报,而是监视别的东西呢?”   这句话一下子把我的思路岔开了,我惊愕地看着小六,他正抽着烟,一阵烟雾从他头顶上飘起来,烟雾中的小六一下子变得特别神秘深奥。   “监听别的东西?”无人山区地处川中腹地,距离正面战场相当遥远,又杳无人迹,我不知道小六所说的别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东西。只是觉得小六脸色古怪,声音颤抖,隐隐有一种恐怖的感觉。   小六抽完一支烟,说:“要找到答案,必须逮到那个人。他拼命毁掉这些资料,肯定知道秘密,那人刻意切断所有线索,显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小六的想法与我不谋而合,但这个人藏在暗中,在我们眼皮底下来去自如,显然对水泥房子里的情况非常熟悉,我们在黑暗里陷入被动,哪有那么容易抓到他?   猪头咬着烟,幽幽喷出一口烟雾,“这人存心和咱们捉迷藏,玩的就是大姑娘躲猫猫—就是让你找不着,今天不把他揪出来,我还就不姓猪了。”   我们出了房间,猪头锁上铁门,我心里一直想着小六的那句话:设在森林里的黑室,也许不是为了监听情报,而是为了别的东西。我心里反复琢磨着,森林里能监听到什么东西?一想就想到一些怪力乱神的玩意儿,很是忧心。   我们从走廊里走到头,朝左一拐,就听到脚下传来砰砰砰的声音,猪头跳开一步,叫道:“啊,有情况!” 第十一章 第63号机密   我朝脚下一照,发现地上有块铁板,踩在上面发出沉闷的撞击声,铁板不是很大,大概有七八个平方米的面积,猪头站在中间,铁板中心微微向下凹陷。小六说:“猪头,你下来。”   猪头撇撇嘴,在铁板上颠了颠,铁板中间下陷得更厉害。很明显,铁板下面有情况,很可能有个不小的地洞。   小六双手叉腰,指着猪头破口大骂道:“你成事不足败事有余,赶紧给我下来,铁板底下有问题,你眼瞎啊!”   猪头一听,这才跳下铁板。我们合力把铁板掀开,下面果然有个不小的地洞,我朝洞里一照,里面黑乎乎的很深。猪头捡起一块石头扔下去,洞里传来击水的声音,看来下面有水流。   猪头说:“怎么样,要不下去看看?”   小六拧着眉头沉思,道:“听声音,地洞里的水还不浅,这么深的水,不像是排水沟之类的东西吧?”   我对这座水洞十分好奇,根据我对战地基地设施的了解,地洞下面绝对不可能是排水设施,排水一般会修排水渠,不可能有这么深的水域。小六从包里掏出一根长绳子,拴上铁钎抛进去,测出水位距地面有接近二十米。   铁钎被拖出地洞之后,猪头直咋舌:“这么深的地洞。”   小六瞥了他一眼,笑道:“怕了?你猪头不是一向吹嘘胆肥吗,也有怕的时候?”   猪头冷笑一声,嚷道:“谁怕了!我这就下去,你敢不敢跟来?”   小六懒得再看他一眼,低声道:“无脑莽夫。”   猪头把绳子往身上捆了几圈,把自己绑得结结实实,冲我笑道:“老赵,看我帮你把情况查得仔仔细细的,比小六这孬货空口白舌有用多了。”   小六气结,猪头嘿嘿一笑,顺着绳子滑下去。我和小六、牛小跳三人拖着绳子慢慢往下放,把猪头一直放到了底,我拉开对讲机呼叫猪头,过了半分钟,猪头那边没回信。   我脸刷一下就白了,小六朝洞口喊话,也没听到猪头回答,我觉得情况不妙,猪头可能出事了。我在走廊拐角处找到两根铁柱,把绳子拴死在上面,对小六和牛小跳说:“咱们赶紧下去,别落单,迟了猪头就没命了。”   小六趴在洞口往下看,连猪头的影子都看不见,愣愣地不敢下去。我怕猪头有失,拴好安全绳急忙顺着绳子往下滑,小六和牛小跳见我先下去了,胆色一壮,也跟着绑上绳子。地洞四壁没有任何借力的地方,我爬得十分艰难,一直爬到底照到水面上茫茫一片,却根本没看到猪头的影子。   我大喊了几声,也没听到猪头回话,心想坏了,不知道猪头懂不懂水性,别给淹死了!   我急忙跳进水里,地下水冰冷彻骨,我下潜了四五米还不见底,不敢再往深处潜,爬上水面的时候,小六和牛小跳都下来了。   小六见到我急忙问:“老赵,找到猪头的线索没?”   我只能摇头,问他猪头的水性,小六告诉我,猪头的水性没话说,自小在江边长大的,一猫腰能泅到老远。   我放心不少,却更加奇怪,猪头这么一个大活人,才这么会儿工夫,能去哪里呢?   我们喊破嗓子也没听到猪头的回答,我的心开始往下沉,这时,牛小跳咋咋呼呼地叫了一声:“那边怎么有个人!”   这一叫唤吓得我直打哆嗦,我把手电筒朝前一照,发现积水深处上方凌空有一团黑影,像个大活人站在水面上,乍一眼看上去很是吓人。我心里暗道:“人怎么会站在水面上?里面定有蹊跷。”   我泅水过去,游近了才发现积水中间打横拉了一排铁栅栏,水面上那人被拴在铁栅栏上,看他一身戎装,是个国民党军官,配枪还挂在腰上。   小六嘀咕着:“积水这么深,还修了铁栅栏,这里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看着眼前一切,心里雪亮,对小六说:“如果我猜得不错,这里应该是一座水牢!”   重庆作为战时陪都,留下许多抗战遗迹,大小监狱是最常见的,不少监狱后来改建成工厂。我作为老重庆人,小时候没少见这种废弃的水牢。   小六游到栅栏边上,说:“这里既然是水牢,这具尸体就奇怪了,他不好好待在水牢里,挂在铁栅栏上做什么?”   铁栅栏里面有不少铁笼子,都是空的,偶或看到干涸的血迹,手电光照在粗实铁条上,只觉得血腥恐怖,心里发憷。我心底一直在想着:猪头去了哪里,这小子好生生的怎么不见了?越想越觉得蹊跷恐怖。   小六游到尸体身边,突然叫道:“哎呀,他是被人勒死的。”   我也游到小六身边,看到尸体脖子上勒着一圈铁丝,铁丝把那尸体紧紧捆在栅栏铁条上,尸体大半部分露出水面,一双脚淹没在水下,看起来就像凌波虚渡站在水面上一样,非常吓人。   小六说:“他们自己人被勒死在水牢,有点说不过去呀!”   我说:“人死在外面,可能是被牢里的人勒住脖子弄死的,此人生前应该是个狱卒。”   小六点点头,举着手电筒上上下下地照,他突然尖叫起来:“哎呀,猪头!”   牛小跳也跟着嚷了起来:“是猪头!”   我回过头去,就看到一个庞大的影子从栅栏里面缓缓朝这边移动过来,大吃了一惊,忍不住也要叫起来。   我看到猪头的背包从水里浮出来,水下翻出牛眼大的水泡,周围的水位都被抬高不少,朝我们这边涌动过来,水下好像有个大东西正朝这边游过来。   我着实吓了一跳,暗道:“水下不会有什么怪物吧?猪头的包跟着那水位移动,别是怪物把猪头给吃了。”   水位涌过来的气势特别惊人,我们紧抓着铁栅栏才没被冲走,小六冲牛小跳说:“小跳,你爷爷没跟你说水下还有个怪物吗?猪头恐怕是被那怪物给吃了,骨头渣子都不剩了。”   我心里也一阵难过,就听到水牢里响起猪头的声音:“小六,你就巴不得你猪爷早日归天,你好回去带大哥那帮小兄弟吧?”   我正感奇怪,就看到栅栏里水泡乱涌,猪头的半个身子浮出水面,吐了好大一口水出来,我们全被猪头惊世骇俗的举动给震惊到了,呆呆看着他。   猪头大吼道:“都傻了?赶紧进来帮我,我顶不住了。”   小六急道:“我们倒是想帮你,怎么进去呀?”   猪头身体一沉,又整个淹没下去,过了不到半秒又钻出来大叫:“尸体后面就是门,赶快的,你猪头爷爷要归西了。”   小六把尸体往前一拉,铁门应声而开,我们根本没注意水牢铁门会藏在尸体后面,也顾不上奇怪了,三个人飞速游向猪头。猪头被水下那东西拖着,时上时下,人都快歇菜了,双手拼命拍打着水面,直翻白眼。   我和小六一左一右包抄过去,我把匕首操在手里,小六也掏出一把刀,牛小跳身体瘦弱,我让他在栅栏附近举着手电筒给我们照明。猪头呼啦一下窜进水里,再没出来,我不知道水下到底是什么东西,心里很悬,又担心猪头的安危,也顾不了那么多,一个猛子扎了进去。水里漆黑一片什么都看不到,我朝暗流最急的地方摸去,摸到一条腿,也顾不上那么多,拖着那腿就往水面上拉。   我拼了吃奶的力气奋力一拔,竟然没拔动那条腿,自己反倒岔了气喝了一大口水。我钻出水面喘气,牛小跳冲我大叫小心,脸上表情无比惊悚,跟见鬼了一样,我急忙回头,只见一个黑熊爪一样的东西伸出水面,劈头把我按了下去。   我连灌几口水,呛得七荤八素,手上攒着一把劲拼命想掰开那只“黑熊爪”,那爪上的劲头大得惊人,直把我往水下按。我在那爪里根本挣脱不得,完全慌神了,脑子里过电一样闪过一副情境:刚才我钻出水面,猪头和小六都不见了,难道他们已遭不测?   黑熊爪一样的东西还拽着我往深处拖,我手忙脚乱地拔出匕首,朝黑暗中那东西乱捅了好几刀,也不知道捅伤没有,“黑熊爪”突然一松,我立刻凭最后一口气浮出水面,整个人彻底瘫了,浑身上下一丝力气也没有。   牛小跳游过来,把我拖到铁栅栏上靠着,我气喘过来,立刻问他猪头和小六的情况,牛小跳结结巴巴地说:“他们跟你一个猛子扎进去,一直都没出来过。”   我心里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又跳进水里,游到刚才和“黑熊爪”搏斗的地方潜水去找,找了几个来回,都没见到他们的影子。我心道:“这下完蛋了,两人这么长时间还没出来,九成九是已经牺牲了。”   我钻出水面,看到水牢深处射过来一束手电光,我心里一喜,听到那头猪头在叫唤:“老赵,小跳,你们俩没死吧?”   我算松了口气,骂道:“我还好好的,你们怎么一眨眼跑那么远了?”   猪头声音立刻变得严肃:“你们快过来,我们在这头有发现,场面太大,我镇不住了,快来快来!”   我心下奇怪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玩意儿,以猪头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能镇住他的东西还真是少见。   我们从两排铁笼子中间游过去,看见笼子里血迹斑斑,还拴着胳膊粗的铁链子,一派阴森森的感觉。   牛小跳从我身边游过,我问他:“看见水下那东西的样子没?”   牛小跳愣了一下,说:“瞧见大半只手,像是水鬼!”   “水鬼?”   牛小跳点点头,说:“我小时候听我爷爷说过嘉陵江的水鬼,手上毛茸茸的,见人就往水里拖,直到把人憋死在水中才松手。”   我想起那黑熊一样的粗黑大手,心有余悸,觉得牛小跳说得不错,可能还真是一只水鬼。这种东西打小只听过,怪吓人的,如今还是第一次见到。   我们游过铁笼子,猪头和小六趴在另一头铁栅栏上等我们,猪头指着栅栏外面给我们看,只见两三团东西漂浮在水面上,好像是国民党军队的军装,大部分没入水下,只露出一小半在水上。   牛小跳说:“衣服?”   猪头撇了撇嘴,道:“是死人,国民党军队士兵的尸体,都腐烂了。”   说着,他在铁笼子角落找到一块石头,扔在一团衣服上,尸体的头从水里翻出来,脸上烂得不像样子,露出大片骨头,十分恶心恐怖。   猪头冲我们说:“看到了吗,这还只是一小片呢,给你看看大场面。”   他把手电光照向远处,水面上赫然出现一大片一大片的浮尸,很密集地拥在一起,也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气,牙齿都打起颤来。我敢打包票,这种场面,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多的死人。   我回想起在破译室里找到的那张纸条,纸条上命令黑室成员紧急撤离,如果他们都撤出去了,哪里会出现这些蝗虫般的尸体?这么大阵仗的场面,显然不是意外,他们撤退的时候,一定发生了什么,导致所有人都死在水牢里。   我还想到一个问题,他们撤退时不走陆上出口,却选择了秘密水牢,可见当时情况必定非常危急,地上的出口可能被堵死了。   猪头收回手电筒,我们就近钻进铁笼子休息,猪头拿了我的香烟借花献佛每人发了一支,又殷勤地给我点上,自己悠悠然抽了一口,万分惆怅地说:“我刚才差点就死在那怪物手里,如果死了就没法子抽上这等好烟了,这烟真是香。”   我认真地问他事情经过,猪头说他从地洞下来,一抬头就照到水牢里有人,他一个猛子扎进去追那人,一进铁栅栏,还没看清楚那东西的样子,就被按进水里。他跟那东西绕着水牢转圈圈,要不是我们及时赶来,恐怕就已经见阎王爷去了。后来他和小六被那东西挟持到水牢这一头,一个猛子就不见了,简直是来无影去无踪,太可怕了。   我问猪头和小六知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   猪头沉默了片刻,说:“我看着,很像是个人。”   猪头的话让我们都大吃了一惊,我们四个人里,只有猪头是真正见过那水底的怪东西的,他最有发言权。他的判断跟我们看到的,完全对不上号,我们面面相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   小六说:“猪头,你别空口白话呀,你得对你说的话负责任。”   猪头十分肯定地说:“我能立军令状,要是说白话,小六你就拿我当猪杀了,我都没脾气,那厮有七成是个人。”   猪头言之凿凿,我没有不相信他的理由,我又扭头看牛小跳,牛小跳说:“他的手真的长满了黑毛,又粗又长,不大像人。”   我点点头,牛小跳又想起来什么似的,说:“难道是我爷爷撞见过的山鬼?”   猪头在牛小跳头上敲了一下,骂道:“鬼鬼鬼!我都说不是鬼是人了,你还整天鬼,封建迷信得真厉害。”   小六说:“我们也别争了,那东西一定还在水里,迟早要逮到它,捞起来一看就知道是人是鬼了。”   我点点头,猪头又把手电光照向那一堆浮尸,尸体跟棉絮一样漂在水面上,说不出的狰狞恶心。小六嚷道:“猪头你有病吧,看来看去有什么好看的?”   猪头说:“我琢磨着这么多国民党人,里面少不了当大官的,咱们去发发小财,看能不能捞点金怀表、金笔之类的东西,这趟也没白来。”   小六怒道:“你疯了?”   猪头嘿嘿一笑,用小钩子捅开铁门锁,跳进水里,朝浮尸堆里缓缓游去。我盯着浮尸堆,不知道是我眼花,还是光线太过模糊,我看到有具浮尸动了一下,再揉了揉眼睛,却没看出异常。   猪头钻进尸堆,把身边的浮尸衣服口袋一个个地掏,小六直摇头,骂猪头这人太恶心,贪财起来不要命。   牛小跳忽然碰了我一下,小声说:“老板,我看到有具尸体在动!”   牛小跳的话吓得我和小六纷纷向水里看,牛小跳又说:“现在不动了,刚才我看到它真的动了一下,像活了一样。”   小六看了一圈没有发现,对牛小跳说:“别一惊一乍的,是猪头碰到尸体了吧?”   牛小跳摇摇头,很坚定的表情,道:“不对,是浮尸自己动了,猪老板离那里还很远。”小六指着那个方向,我心里一沉,暗道:“牛小跳也看到那具浮尸有问题,那我就没看错。”   我对小六说:“是有问题,赶紧操家伙。”   猪头正掏得热乎,他今天收获不小,眨眼工夫,已经弄到一块怀表,两只手表,他怕我们看到,小心翼翼塞进口袋里。我们三人偷偷潜入水里,靠近浮尸群,水里散发出一股浓烈的腐臭味,刺激得我差点当场吐了。   我堵住那浮尸的退路,小六游到猪头身边告诉他情况,两人分两个方向拦住浮尸,牛小跳在水里拿手电筒锁住那具浮尸。我缓缓游过去,拉起浮尸的衣服,那浮尸就剩一身衣服了,很容易就揭了起来,衣服下面露出半颗头,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   我吓了一大跳,急忙憋气下沉,在水里紧紧拽住那人,却被踹了两脚,连气都差点被踹岔了。我们在水里搏斗一阵,猪头和小六也过来帮忙,人多手杂的,我也不敢再用匕首,不知道是谁连揍了我好几拳,疼得我手里一松,就感觉那人出了水面。   我浮出水面,牛小跳指着前面大叫:“那里,在那里!”   我摸一把脸上的水,手电筒照到的距离有限,那人一眨眼工夫跑到手电光能照到的尽头,看不清楚他的样子,只能感觉到模糊中有那么一个人在朝前游去发出击水的声音。我大吼一声:“牛小跳,把手电筒扔给我!”   牛小跳答应一声,远远把手电筒抛过来,我接在手里朝前一照,就看到一个一身国民党军装的人正奋力朝前游,猪头和小六一左一右紧咬着他。我把手电筒咬在嘴里,紧跟他们的速度。   我们追了一程,积水两边出现河岸一样的地方,那人从水里爬出来,一脚把正往上爬的猪头撂翻,小六从水里跳出来,抱住那人的腿。猪头也扑上去,把那人紧紧压住,大笑道:“哈哈,管你是人是鬼,还不是一样被你猪爷爷逮到了,看我不剥你一层皮!”   我爬上岸,抖落一身水,把那人翻了过来,一看到他的脸,我呆住了,以为自己是在做梦。我冲猪头道:“你先下来,看看他是谁。”   猪头兀自把那人压得紧紧的,没有一点要松开的意思,“不行,咱们先找绳子把他给绑了,没了猪爷我,小六这种瘦猴哪能镇住他?”   这时,被压住的那个人说话了:“猪头、小六,你们都松手,是我。”   猪头脸色大变,小六声音颤抖起来,两人齐声叫道:“老大,你到底是人是鬼?”   被压的那人冷冷道:“废话,我当然是人。”   这下我彻底信了,眼前的毛三果然是活脱脱大活人一个,他从万丈悬崖掉下去居然没死,我相信面前的毛三还是活人一个,却还是不信这不合理的事实。   猪头和小六把毛三扶起来,毛三拍打着身上的水,猪头比谁都急,拉着毛三的手说:“老大,您老命真够硬的,从那么高的地方掉下去都能保命,不是亲眼见到,我真不相信。”   毛三找我要了支烟,我给他点上了,他狠狠抽了一口,说:“我都以为我死了,这是第二次了—第二次我该死不死,我一条贱命可是真够硬的。”   猪头帮毛三把湿透的衣服脱下来,牛小跳也泅水上岸,我们四个人把毛三围起来,毛三抽了口烟,对我说:“老赵,我不是有意隐瞒你,我进了水泥房子才发现,咱们不该来这个地方。我试图阻止你们看到水泥房子里的真相,却还是阻止不了你们,这也算是天意吧,真是没办法,唉!”   我被毛三说得一愣一愣的,其他三个比我更莫名其妙,猪头瞪着一双铜铃大眼和毛三对视,嚷着:“老大,你到底什么意思啊,难道背后捣鬼的那个人是你不成?”   毛三点点头,我突然想起一个细节:天亮的时候,我在水泥房子房顶上看到不远处的树梢上挂着一块灰布,当初我并没有在意,再一看毛三,我一下想起来,那块灰布就是从毛三之前穿的衣服上撕下来的。   毛三喷了一口烟雾,说:“我捣鬼不是为了害你们,是为了让你们活命,如果你们看了那些机密,以后就没法子活了。”   猪头“吓”了一声,这句话要是小六说出来,他早就反唇相讥了,不把小六气个半死准没完。   我盯着毛三的眼睛,此刻他的眼神在烟雾中缥缈神秘,整个人藏满了秘密,我说:“是关于63号绝密、国民党军队黑室、蒙古古墓的秘密?”   毛三点了点头,然后又摇了摇头,说:“这个事情很复杂,涉及方方面面的东西,甚至包括历史等其他一系列的东西。”   牛小跳在边上冷不防插嘴说:“那63号机密到底是怎么回事呀?”   猪头敲了他一记,骂道:“老大说话,你一个小屁孩子插什么嘴!”   毛三看了一眼牛小跳,没去理他,转而对我们大家说:“你们对日本人轰炸无人山区,山谷里到处都是日本人尸体,以及原始森林里的这座水泥房子,是不是非常奇怪?是不是想破脑袋都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存在?是不是觉得这些东西在这里出现,是违背逻辑的?”   猪头点点头,小六瞪大眼睛等着毛三揭晓答案。   毛三又悠长地抽了一口烟,说:“事情要从日军侵华说起,1938年,抗日战争进入相持拉锯阶段,直到随枣会战,日军在战场上开始吃大亏,往日那股一往无前的锐气遭到极大挫败。这里面的主要原因,当然是国民党军队渐渐稳住阵脚,还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国民党军队学会了密码战,懂得了破译日军绝密电报。”   毛三顿了顿,继续说道:“1938年,美国人雅德利来到重庆,他是一位密码破译高手,抗日战争期间的民国政府在雅德利授意下筹建黑室,抗战中后期,黑室为打击日寇起到非常关键的作用,许多绝密电报被破译出来,这些绝密的破解让国民党军队事先知道日军作战计划,起到制敌先机的作用。”   猪头摸着脑袋,一副不解的样子,“老大,我们就是一帮流氓,偷钱开锁才是本行,您老在这种地方给我们扯这么多,有点不务正业了。”   毛三瞪了他一眼,继续道:“黑室破译密码,先要截取无数电报信息,这些信息可能是从战场、大后方以及潜伏特务手中获得,还有一个重要的渠道,就是我们头顶上这座水泥房子。”   毛三的话让我悚然变色,水泥房子黑室的秘密,终于要揭开了。我想起小六说过,黑室监听设备,未必是用来监听敌方电报,也许是为了监听别的东西。这种推测虽然离谱,对比毛三的说法,我却觉得更能接受。我对无线通信略有了解,当时的发报设备用的是短波,短波传输距离短,绕过障碍物的能力也差,能在这种鸟不拉屎的地方收到对方短波信号,简直是无稽之谈。   毛三的脸色越来越凝重。某个瞬间,我一度觉得眼前坐的这个人不是毛三,而是三年前带我们去执行绝密任务的老枪,此刻的毛三和那时的老枪,他们在某些地方,实在太像了。我有点心跳加速。   毛三说:“这座黑室基地,虽然与战场相隔万里,却能拦截到不同战场的电报,比如长沙会战、昆仑关战役、枣宜会战、桂南会战等战场,都曾受益于这座基地。这一残酷现实刺激了日军高层神经,他们渐渐注意到这座藏在深山老林中的绝密黑室。”   毛三还在说着,但我却觉得他疯了,这种违背常识的说法,只有神经病会信。我脑子里有千万套理论来驳斥毛三,夹烟的手,却忍不住发抖起来。小六也惨白着一张脸,越听越心惊。   毛三说:“日本人在战场上接连吃亏,费了好大劲才查出大山中的黑室,接连派出几拨人马,潜伏陪都的特务组织几乎倾巢出动,但悉数死在森林里。这件事对日军高层震动极大,也导致了后来日军不计后果轰炸无人山区。不过,据我所知,这些特工并不全死在国民党军队手里,他们还遇到了其他东西。”   猪头的胃口被吊起来,忍不住问道:“其他什么东西?”   毛三一口把烟抽完,又冲我招手,“老赵,再给我来一支。”   我丢了一支烟过去,毛三猛抽两口,脸上的肌肉因为内心过度激动,变得扭曲起来,我发现他的手也在抖。   毛三说:“这个事情,跟国民党军队63号计划有莫大的干系。”   猪头又问:“老大,您都神神叨叨半天了,那63号计划,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   毛三抽着烟,火光在黑暗里一明一暗,我的心跟着火光怦怦直跳,我预料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毛三说:“黑室资料里,我没找到关于63号计划的详细解释,只从其他文件了解到,63号计划与一座蒙古古墓有关。”   这个说法,我早就猜到过,只是没办法在逻辑上给两者建立联系。毛三皱着眉头,好像也很费解的样子,说:“蒙古古墓……重庆怎么会有蒙古人的墓?”   猪头插嘴道:“可能与蒙古人在钓鱼城打仗有关系,是哪个朝代的事情来着?小六,你给说说。”   小六白了猪头一眼:“没文化,那是宋朝。”   猪头眉开眼笑:“对,我想说的就是宋朝,蒙古人在钓鱼城打宋朝的事情,打仗嘛,总得死人,可能哪个蒙古将军挂掉了,就顺便就地一埋。”   我想起牛小跳讲述他爷爷的那番遭遇,63号计划和牛大贵的经历结合起来,足以证明这座蒙古古墓的确存在,但我想不明白的是,蒙古古墓和原始森林里一系列怪事,怎么能扯上关系。往远了说,三年前我亲身遭遇的那场战役,和这座古墓、63号计划,是否也有牵连?   我陷入了沉思,就在这个当儿,我回头望了望,突然就看到我身后的牛小跳两眼放光,盯着毛三的脸出了神,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他急忙低下头去。我隐隐觉得有问题,这个小山民是不是瞒了我们什么事啊?   毛三说:“进蒙古古墓之前,我们还要找到一件东西,这东西事关重大。据我推测,国民党军队撤退的时候,可能把那东西随身带走了,我们一定要找到它。”   我恍然大悟,毛三藏在浮尸堆里,就是为了找国民党军队留下的东西,也不知道那东西到底是什么。毛三此番死而复生,明明活着却不让我们找到黑室遗迹,形迹十分可疑,我一下子也不知道是否该相信这个生死过命的战友。   毛三说:“我知道你们都对我起了怀疑,我为什么死而复生,又知道这么多秘密,还藏着掖着防你们,这些以后你们都会知道,进了蒙古古墓,我们就是九死一生,你们一定别后悔。”   猪头“吓”了一声,道:“老大,没这么邪乎吧?”   毛三嘿嘿冷笑,并没有接话。 第十二章 多了一个铁门   我看着毛三冷笑的样子,觉得特别陌生。   我们重新下到水里,钻进浮尸群找寻毛三没找到的重要东西。毛三说那东西可能藏在一只箱子里,我们把尸体逐一翻了一遍,没发现有箱子。   现在的情况比较复杂,浮尸在水里浸泡了这么久,早就烂得不像样子,即使他们撤退时带了箱子,恐怕也沉到水底去了。更何况这片积水区不是死水,水是流动的,遇到山洪暴发,有活水注入,说不定还会把箱子冲走,这就更没法子找了。   猪头一个猛子扎下去,半天才出来。我也潜水下去找过,下潜了六七米就受不了,只能上岸,猪头上来后对我们说:“箱子倒是没发现,不过水底下有一扇大铁门,不知道是用来做什么的。”   我们面面相觑,不知道建水牢的人在水牢底下弄扇铁门是何用意。毛三摆摆手:“先下去看看再说。”这厮俨然是我们这群人的带头大哥了,他下命令已经完全不需要请教我这个当年的班副。   猪头带头,后面的人拉着绳子跟猪头下去,下潜了十多米左右,我就看到了地底下的铁门。那铁门黝黑发亮,看起来浑厚无比,一扇就有五六米长,门闩上挂着一只巨号铜鱼锁,铁门周围掩映着油绿的青苔,铁门上还落了许多石块淤泥之类的东西,也亏猪头眼尖才能发现。   我们只扫了几眼,就出现呼吸困难,只能潜上去。   毛三说:“我还没发现水牢里有这号东西,得把铁门弄开,看看里面到底有什么。”   小六道:“老大,以咱们现在的条件,要弄开铁门几乎没可能,你看那一扇铁门的重量,再加上水压,没重型机械,完全没法搞。”   毛三看着我,“老赵,你的意思呢?”   眼前局面很明显,不把水排出去,天王老子来了也没办法开铁门,我只能摇头。   毛三说:“你们看那铁门的成色,古色古香的,那大铜锁,好像不是那个时期搞出来的东西。”   猪头哈哈笑道:“说到锁,你们肯定没我懂行了,那枚铜锁叫箍尾金鱼锁,最晚也是明朝的东西,大明朝之后这种造锁技术就失传了。这箍尾金鱼锁四簧双芯,内芯是纯金制成,簧片用纯银,金银咬合,很难捅开。这锁还有个特点,你用钥匙也只能捅三次,三次没开,簧片就自动断了,锁也就成了一把死锁。”   我看猪头说得头头是道,不像是他一贯吹牛的样子,小六不屑道:“卖弄什么啊,还不是在老九街锁行老头子那里听来的。”   猪头道:“小六,你不服气也过来吹吹。”   小六背过头去不再理他,猪头得意扬扬。我们拿铁门没办法,只能沿着水岸朝前走,水岸沿着山洞天然走势崎岖向前,山洞里大洞套小洞,洞与洞犬牙交错相连,我们走得异常艰难,水岸走了一段就没有了,好在下面水位逐渐降低,可以淌水前进。   我们走了一个多小时,本来身上裹着湿透的衣服,冷得不行,这一路下来,出了一身臭汗,湿答答臭烘烘的感觉特别难受。猪头已经忍不住骂开了,从老九街锁行老头到国民党、日本人骂了个遍,也没人有心情理他,大家都累得不行。   小六突然低声道:“猪头,闭嘴!”   猪头见有人接嘴,大喝一声:“呵,小六,胆肥了,长本事了,连我都敢骂了,我今天非得给你松松骨头不可。”   小六低声道:“你这头蠢猪,没看见前面有情况呀?”猪头这才闭嘴,我朝前一看,远处现出一片断崖,我们身处狭窄洞穴里,乍一看到这么开阔的空间,很是不适应。我当先跑过去,看到断崖深不见底,崖那一头不知道在哪里,我站在断崖边上朝下望,腿都忍不住颤抖,心里十分没底。   小六不知什么时候跑到我身边,他指着右侧,说:“老赵,看那边。”   山崖右侧是山体断裂形成的绝壁,绝壁上满是三角形断面,与断崖平齐位置处,却有一排通向山崖深处的木头栈道。我急忙跑过去,栈道上的木头已经朽烂,表面黑乎乎一层像淤泥又像是木头表面的腐蚀物。   猪头嚷道:“天啊,这种地方还能修栈道,真不像是人干出来的事。”   我点了口烟,这一发现也让我很吃惊,栈道显然不会是国民党军队修的,可能还是古代蒙古人搞出来的。也就是说,这座栈道在悬崖上屹立了长达七八百年之久。这栈道几乎巧夺天工,在这么陡峭的悬崖上开凿,简直就像通向地狱的鬼路。对我们来说,别说是造,就算走都没那胆。   我们站在栈道边上,没一个人敢靠过去,毛三低头瞅着闷烟,也不开腔。我心里也很紧张,走到这里,栈道就是唯一的路,我很怀疑我是否有魄力走上去。即使我一咬牙走上去,栈道又会通向哪里?   周围很静,山崖那头忽然传来叽叽喳喳的声音,我愣了一下,随即醒悟过来—山崖那边应该有猴子。   猴子叽叽喳喳了一阵,离我们越来越近,我感觉不妙,猴子不会从栈道上爬过来了吧?   我花大价钱购置的强力手电筒在漆黑山洞里射程有限,只照到栈道几十米外的地方,猴子叫声突然离我们很近。我心说:“来了。”果然就看到有个巨大的影子闯进手电光里。我费尽眼力才看到,那影子模模糊糊立在栈道中间,肩膀上坐着一只山猴,而那影子显然是个人!   这一发现着实让我们震惊不小,猪头嚷道:“嗨,哥们,你到底是什么人,是人还是鬼啊?”   扛猴子怪人朝前走了几步,我得以看得更清楚一些,此人身材巨高,一身国民党军装,看模糊轮廓,赫然就是我们在篝火堆前撞到的怪人。他怎么逃到山洞里来了?   那人冲我们比了一个格杀的动作,又指了指身后的栈道,可能意思是说,如果我们上了栈道,他就会杀了我们。   猪头就不爽了,看那人不停比画抹脖子,便抽出仗以成名的折叠砍刀,呼啦一声拉开,扛在肩上,朝怪人横竖比画,气焰十分嚣张。   怪人在栈道上站了一会儿,又不声不响扭头走进黑暗,眨眼工夫不见了。   刚才怪异的一幕,让我不知从何解释,毛三说:“你们都误解他的意思了,他是想说,我们走上栈道,就上了一条绝路。”   猪头哼了一声,说:“既然如此,这小子还在栈道上优哉游哉地扛只死猴子,他这么大体格都压不塌栈道,我们怕什么?”   小六插嘴道:“谁有你重啊,还不得一脚把这栈道压翻。”话没说完,被猪头一脚踹翻在地。   毛三道:“他的动作,是有别的意思。”   我们被毛三这句话搞晕了,毛三说:“记得我之前的做法吗,竭尽全力不让你们接触黑室机密,那怪人的做法,和我当时一样。”   毛三叹了口气,语气里全是无奈,我看着在手电光下神秘冰冷的断崖绝壁,心底忽然腾起一股强烈的好奇:栈道后面的世界,到底是怎样的?   我们陷入是否上栈道的激烈争论,争来争去不得要领,最后毛三拍板:“无论是栈道,还是栈道那头,都诡异得很,先不忙上去,等等再说。”   不上栈道,我们就无路可走。毛三的意思是,他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国民党军队建造水牢时,肯定会发现地底下的铁门,他们既然发现铁门,没道理不去弄开它,而铁门上挂的古锁全完好无损,足见此事十分怪异,必须查清楚。   毛三说,我们沿着水岸出来时,他把地势仔细研究了一下,还是有办法把积水弄出来的。包括水牢在内的一段水域虽然是活水,但是下游积水很浅,上下游水位落差很大,说明水牢那段地底下肯定有东西拦住积水,我们只要想办法把水牢那段地势结构改造一下,积水问题肯定可以破。   我心说:“毛三这小子是不是疯了?”所谓改造水底构造,就是用炸药把拦住积水的山洞结构给炸了。这个做法是好,只不过我们处在一片断层山地中间,山洞之间结构错综复杂,没有缓冲带,突然的炸药爆炸容易引起山体瞬间裂开,后果不堪设想。   我把问题告诉毛三,毛三说他自有分寸,我们先回去摸排一下水底情况,再做第二步打算。   我们穿过山洞过来时,是顺着山洞朝下走势来,现在倒着爬回去,就爬得异常艰难,我手上磨破了好几块皮,猪头他们也累得够戗。   我们趟回水牢,毛三和小六他们把背包装备之类的东西都搬到我们刚才休息的水岸上,我和猪头潜下水底,找堵住积水的水下结构。我们朝下游潜了一段,就看到一个下凹形结构,靠下游方向有一面石壁一样的东西拦着水位,导致水牢像个大池塘,很容易存水。   那石壁大概有几米厚,下宽上窄,再加上岩石强度一般,与整坐山洞咬合程度还算单一,只要选好爆破点,炸掉这面石壁问题不大。我唯一担心的是,在这么狭小的空间引爆炸药,会引起山体共振,到时候我们就算插上翅膀也飞不出去了。   我和猪头侦查好情况回到岸上,就发现毛三他们气氛不对,一个个面如死灰,跟死了爹妈的孩子似的。   毛三在那儿抽着闷烟,我向他打个招呼,他点点头,说:“这里有问题。”   我一愣,不明白毛三所指的“问题”到底是什么。   毛三把一张纸条递给我,说:“你看看,我们刚才在这里找到的。”   我接过来,纸条是一张土黄色的纸,上面用墨水笔写了一句话:“想活着的话,立刻离开这里。”   我脑子有点不够用了,看墨迹,字还是新写的,也就是说,我们离开这里之后,有人又来过这里。而且,他们还算准了我们一定会再回来。我想不通的是,除了那个巨人一般的国民党军队士兵,森林里怎么还有人?   毛三把纸条收起来,一支接一支地抽烟,一张脸上全是弹片割过的伤疤,让人看不懂表情,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我把水底下的情况简单向他们说明了一下,毛三用一块小石头在地上画剖面图,然后在凹面石壁的外面画了个圈,说:“我们弄不到防水炸药包,只能在外面打洞放置炸药,这个位置最好,只要炸出洞,这些水要不了多久都可以排出去。”   我没想到毛三做决定这么不计后果,急忙说:“这么贸然用炸药,你得考虑山洞群发生共振,搞不好整个山体都崩了。”   毛三沉思片刻,说:“管不了那么多了,你们都答应跟着我,命就由不得自己了。为了解开那个秘密,我什么都豁出去了。”   不等我接话,他招呼猪头跟他一起爬出地洞去水泥房子里找炸药去了。岸上弄不到干柴,我裹着湿透冰冷的衣服,身上异常的冷,脑子特别的乱,这几天发生的事情纠缠在一起,所有线索全乱了,理不出个头绪。   小六凑到我身边坐下,小声说:“老赵,我觉得老大有问题。”   “怎么说?”   小六说:“你注意到老大的眼神没有,现在的他看人的眼神都跟以前不一样了,说话怪里怪气的,我愣是一句话听不懂,所以他说话我都不敢接话茬。就猪头那蠢猪没发现他的异样。”   我点了点头,说:“是啊,连我都糊涂了,他口口声声说我们知道那个秘密,八成是没法子活命了。到底是个什么秘密,我想不通。”   小六说:“还不止这些,就说他老人家从飞机上掉下去,那可是万丈悬崖,从谷口望下去都看不到底的地方,他怎么还能活着?”   我看着小六,小六的眼神有点发憷,他咽了口唾沫,说:“我觉得他老人家恐怕是死了,现在咱们看到的人,未必是真正的老大。别的不说,他一心想把咱们往绝路上带,就能证明这一点,把石壁一炸,整个山洞都塌了,我们还能活命么?”   我静静地抽着烟,听小六说着。小六自己快把自己吓死了,一向滑得流油的嘴有点结巴,他说:“你还记得三年前你们在山里打的那场仗吧?我大哥跟我嚼了千百次了,每个细节都清清楚楚的,他说你们那晚遇到的所有人,都不是活人。这个说法我信,你看老大现在这样,是不是也跟那帮55式幽灵部队有点像?”   我琢磨着小六的一番话,再回忆起三年前遇到的受灾山民的情境,从上级到老枪,所有人都告诉我,那晚我遇到的人绝不可能是活人,活人在那场泥石流之后,全都死绝了。我回忆起山民们的音容笑貌,觉得特别真实,他们跟现在的毛三和我们,没有任何区别,我一直觉得他们都是活的,绝不是诈尸撞鬼。   现在的毛三,只能让我想起一个人—老枪。老枪至死都是我们八个人当中知道秘密最多的那个,直到我们被炮弹炸飞,他都没有向我们吐露半个字,他把上级交代给他的保密任务一直执行到了死。   我拍着小六的肩膀,安慰他说:“别那么紧张,事情没那么邪乎,只要我们还活着,总有一天会找到真相。”   牛小跳茫然地看着我们,一句话也没说。   我把湿衣服脱下来拧干,浑身上下就剩一条裤衩,牛小跳坐在水边,看着冰冷昏暗的水出神,小六靠墙坐着,抱臂缩成一团,在那儿瑟瑟发抖。我知道小六是个很聪明的人,聪明人的特点就是喜欢多想,他是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   牛小跳突然惊叫了一声,小六一副精神萎靡的样子抬起头。我朝牛小跳看去,见他正盯着水里发呆。在此之前,他也是这个动作,只是现在眼睛里全是迷茫。   牛小跳说:“水……水好像降下去了。”   这一发现让我和小六吃惊不小,小六立刻站起来跑到水边,牛小跳拿手电筒照着岸边水位退下去留下的湿痕,说:“下降了这么多。”   打湿的水岸边沿有一寸多深,我看着降下去的水位线,心里乱糟糟的。按道理来说,我们最需要的就是排水开启大铁门,可是水位自动下降,还是让我内心很忧虑,甚至觉得这是一种不好的预兆。   我们在水岸边上坐了一段时间,毛三他们还没回来,水位倒是没再下降,我安心了许多,身心却是疲惫异常。我想靠墙打个盹,身上冷飕飕的,眼睛闭着,却怎么也睡不着,甚是难受。   不知不觉,我又想到断崖绝壁上耸立的古代栈道,那国民党军队的士兵站在朦胧黑影里冲我们比着格杀的古怪手势,还有栈道那一头茫茫无际的黑暗。我脑子里一直盘旋着一个疑问:栈道那一头到底有什么东西,为什么国民党军队的士兵要暗示我们,如果过去,我们必定会死?想来想去,都找不到一条线索,倒是平增烦恼不少。   我又想到那张纸条,照理说,那国民党军队的士兵进了栈道里,肯定不会是他在警告我们。如果不是他,又会是谁呢?   根据一路上的经验判断,森林里除了我们几个人,和那个人鬼难分的国民党军队战士,绝对不会再有其他人。   我脑子里突然跳出一个念头:难道是我们五个人中某人留下的纸条?就目前情况来看,最熟悉我们情况的,只可能是我们内部人,别人绝算不准我们会去而复返。   我轻轻念叨着那句话:“想活着的话,立刻离开这里。”   这句话很简单,就是赶我们走,不走就得死。倒是和毛三的警告挺像的,他们之间会不会有什么牵连?   很快,我就否定了这个猜测。纸条就是毛三发现的,以毛三的聪明,他绝对不会做这种贼喊抓贼的蠢事。除了他,还会有谁心怀异心?猪头、小六、牛小跳?   我睡得迷迷糊糊的,脑子里各种念头乱麻一样搅在一起,怎么都难理个头绪出来,想着想着就这么睡着了。   也不知道我睡了多久,昏迷中就感觉有人在碰我,我眼皮无比的重,费了好大力气才睁开一条缝。脑子里尚在盘旋着没散去的思绪,猪头、小六、牛小跳,到底是他们哪一个?   我睁开眼就看到一张苍白的脸贴过来,我脑子还不清醒,被吓得往侧面挪了一尺多远,等镇定下来,看到牛小跳蹲在我面前,小脸白得跟死人似的。   我脾气一贯不错,这下也怒了,冲他吼道:“你小子想吓死人啊?”   牛小跳脸色由白转红,朝水里指了指,我顺着他的手电光看过去,赫然发现看不到水位线了。   这一发现让我打了个哆嗦,连滚带爬地跑到水边上,小六正缩在那里打瞌睡,我看到十几米深的水全没了,水牢里就跟个黑洞似的,到处黑漆漆的一片。水牢中间的铁笼悬在半空,突兀而奇怪,让人觉得莫名其妙。我还看到一根从铁笼子里掉出来的铁链,一直垂到水牢底下。   我问牛小跳:“什么时候这样了?”   牛小跳魂还没定,支支吾吾地说:“我……我……我醒过来就这样了,水全跑了,醒过来的时候水就已经跑了!”   我凝眉苦思,本来心里就够乱的,这下什么主意都没了,除了惊骇,根本没其他想法。   牛小跳又摇醒小六,小六看到眼前恐怖一幕,吓得差点失足掉下十多米深的空水牢,幸好被我拉住。   我们三人趴在边沿上,手电光照到下面怪石嶙峋,乱草疯长,还有许多腐烂的尸体,牛小跳对我们说:“老板,我们下去看看吧!”   我扭头看了牛小跳一眼,他用一贯的反应回应我的注意—垂下头去。小六倒吸一口冷气,说:“我觉得,还是等猪头他们回来,也好和老大商量商量,我总觉得这个事情,很奇怪。”   说到老大的时候,小六明显停顿了一下,他想掩饰自己的尴尬,又重重咳嗽几声。   我心里的好奇都快溢出来了,憋得人难受,立刻就同意了牛小跳的建议,小六不能反驳我,只能无奈地摇头。   我们把登山绳绑在一块大石头上,扔下水牢,我先拖着绳子滑了下去。水牢石壁常年被积水浸泡,又生了青苔,滑溜得很,我们滑到底下费了不少劲。   水牢里的积水消失了十之八九,一些地势比较低的地方,还存有少量积水。我们趟在淤泥里,周围是巨大的乱石和水草,手电光在这么黑的地方,也显得朦胧模糊。我总觉得水牢底下藏着什么东西,这种感觉让我很是不安。   大铁门在一块一人多高的大石头后面,我远远看到那块石头,绕过去,就看到两扇巨大黝黑的铁门躺在地上,上面压着十多块大小不一的石头,石头下面又盖一层淤泥。   铁门在水里躺了千百年之久,居然没生一点铁锈,这足以证明,此物肯定不是一般的铁,可能是合金一类的东西。   我的装备包含了可以自动拆卸的钢铲,这东西用来除掉淤泥,效率很高,不到半个小时,我们就把铁门上的杂碎悉数清理得干干净净的。   我问小六:“弄开这把铜锁,你有多大把握?”   小六低头想了一会儿,对我说:“老赵,从上面下来后,我老是心神不宁的,你想过一个问题没有,当时那些人在这里建水牢,肯定发现了铁门,他们没把铁门弄开,我觉得很奇怪。”   我盯着小六,他点了支香烟,猛地抽了一口,说:“老赵,跟你说句实话,我觉得这铁门,咱们不能乱动。它在这里,就有在这里的道理。”   小六又给我扔了支烟,说:“老赵,你觉得我说得有没有道理?”   我没答小六的话,自顾自地抽起烟来,小六说:“你们当兵的摸枪杆出来的,不信邪,我们这行属于下九流,不一样,都要怕点东西。我和猪头在老九街没少听那帮倒斗的闲嗑,地底下的东西,谁说得清楚?有些东西碰了就出事。”   我说:“这些话你对我说也没用,最后做主的还是毛三,就算你们弄不开锁,他炸也要炸开铁门。”   小六顿时跟被霜打的茄子一样,念叨着:“我就说,这趟我真不该来,我就是个偷儿,只偷人家东西就成,搞这个就是自杀。”   小六说得邪乎,我倒是没多怕,相反,正因为铁门这么怪异,才勾得我兴趣盎然,很想把铁门弄开看看。我承认小六说得有道理,不过,在此之前,毛三、巨人国民党军队士兵,还有那张神秘纸条,都告诫过我们,此地是绝对的凶地。但好奇和对真相的探寻,让我能面对一切恐惧的东西。   我们蹲着抽烟,牛小跳不好这口,他不知从哪里弄了件破军装,把铁门上的淤泥擦得干干净净,铁门被手电光一照,能反射出寒光。小六瞥了牛小跳一眼,说:“这小子半傻不傻的,干活倒是实在。”   我随口附和一声,问他:“你打算怎么办?铁门迟早要打开的。”   小六皱着眉头,说:“老大要开,我也没办法。我这么做就是为大家着想,大家伙都还年轻,连个婆娘都没找过,这么死了多可惜。”   我嘿嘿笑笑,小六也苦笑,牛小跳突然惊叫一声,我们冲他看去。他正趴在铁门中间,好像有所发现,小六叫了他一声,牛小跳抬头看着我们,眼里带着说不出的迷惑。   我走过去,只见被牛小跳擦亮的铁门中间刻着一幅图案。我蹲下来仔细一看,也倒吸一口冷气,图案上画了一个拿拂尘的老仙翁,该仙翁盘膝坐在地上,仰头望天看着什么。我和老仙翁的眼神对了一下,顿时心里一紧,那是一种难以用语言表达的感觉,就觉得像是被画中人看透了一样。   我暗骂一声:“天底下哪有这种奇事,区区一个壁画人,还能吓到我这么一个五大三粗的汉子?”只当是自己太紧张了。   于是,我吸了口气,努力让自己放松起来。再去看壁画仙翁,赫然发现仙翁的脸好像变了一副样子。这一发现着实让我吃惊不小,我揉揉眼睛再去看,觉得仙翁脸上又少了不少慈眉善目的感觉,多了一股诡异氛围。   牛小跳拿破军装在壁画上擦来擦去,把阴文槽里的淤泥一点点剔下来,他忽然对我们说:“这个老头和鬼面匣上的老头很像啊,老板你说是不是?”   被牛小跳一提醒,我也想起来了,觉得这老头的嘴巴眉目,的确是很像我们从96式陆战机上找到的鬼面匣。这一发现给我混乱的思路来个180度转弯—合着日本人的匣子,是从原始森林里弄出来的,也就是说鬼面匣可能是古代蒙古人的东西。   这条线索在我脑中一闪,顿时就把许多没头绪的思路连了起来。小日本轰炸黑室基地后,驾96式陆战机带着鬼面匣飞离山区,半空中两个日本人在机舱发生冲突,一个日本人把飞行员同胞捆死在座舱椅上,自己爬上机翼安全网,最后机毁人亡,单单留下这只鬼面匣子。   这个场面想起来都觉得很可怕,小鬼子只背一只鬼面匣从半空中逃出机舱,而鬼面匣又来自蒙古古墓,我似乎嗅到了点什么。小鬼子在飞机上起冲突,多半是因为那只鬼面匣,至于起冲突的具体经过,现在肯定难以揣测,我越往深处想,越觉得可怕。铁门壁画中的老翁还在直勾勾地看着我,我注意到,他脸上的表情,又变了一变,像是在面目狰狞地笑。我心底一阵发毛,不敢再去看老翁。   鬼面匣一直是猪头背着,现在也没法拿来和铁门放在一起研究,小六站得离壁画远远的,冷冷瞅着我们。他忽然转头在周围找着什么东西,我也没心情管他,心下想:要找到63号机密,看来非弄开铁门不可了。   毛三曾提到,陪都重庆许多特务死在黑室,还有一部分因为一个特殊的原因而死,现在看来,可能是在去找蒙古古墓过程中死翘翘了。但有一点我弄不明白,日本人毁掉黑室基地才是正经事,他们吃饱了撑的去找蒙古古墓就有点不靠谱了,除非还有更加重大的战争原因,否则他们不会浪费资源干这个。   小六溜到对面几米高的大石头上, 八 零 电 子 书 w w w . t x t 8 0 8 0 . c o m 面对着大石头,样子鬼鬼祟祟的,也不知道做什么。我有点奇怪,就走上前去,拍了拍小六,这小子没搭理我。我走到他身边,看到大石头上竟然也有一幅壁画。更奇怪的是,这幅壁画像是用金粉描在石头面上的,在水底下淹了这么久,还一点没褪色。   壁画内容更奇怪,是一只鬃毛倒竖的野狼,低头朝下看着什么,还拖着半尺长的舌头,一副垂涎猎物的表情。野狼脚下是起伏的群山,头上是被白云遮住的大半个月亮,群山周围飘动着缕缕阴云。壁画整体背景相当阴暗,我看着那浓墨一样的暗云,心情就压抑起来。   小六顺着野狼的目光看过去,扭头向铁门,我顿时明白过来,野狼的眼神和老翁的眼神是对上的。铁门与石头上的壁画,合起来才是一整幅。看画中意思,老翁即将成为野狼的猎物,看老翁表情,虽然阴阴的暗藏玄机,却不恐惧。难道这老头巴望着被野狼吃掉?   我很是费解,不明白壁画到底有何深意,是有寓意,还是铁门的开门机关?   我正想着,就听到水牢岸上传来脚步声,我猜是猪头回来了,冲那边喊了两声,那边也不答话,脚步声却更近了。   我听到来人走到岸边,心里很是奇怪,又想:是不是猪头耍我呢!于是就张口骂道:“猪头你回来了就答个腔,藏着掖着想吓死人啊?”   那边还是不答话,我把手电筒照过去,光线被水岸边沿一挡,就照不远,只是隐隐约约看到有个人站在水岸边上正朝下面窥探。   我心里一毛,大喝一声:“你不是猪头,到底是什么人?”   岸边上露出一颗脑袋,手电光在这么黑的地方非常模糊,我无法看清对方的脸,却看到一顶钢盔—是国民党军队的东西。   这一发现吓了我一大跳,暗想:“会不会是栈道上那国民党军队士兵追过来赶我们走?可你赶人走总得说句话吧?”   我手上没称手武器,从飞机上弄来的毛瑟手枪子弹早打空了,处在敌上我下、敌暗我明的局面下,对我方很是不利。我怕那人偷袭我们,急忙熄了手电筒,吩咐小六和牛小跳藏起来,别让那小子拿大石头砸咱们。   我换了个位置,躲在大石头后面,心里暗想:“我换了方位,这黑灯瞎火的,你要使黑手也没处使力不是?等猪头他们回来,我们再做计较。”   就这么僵持大概二十来分钟,我就看到上面有手电光,猪头一贯的痞子嗓门吆喝开了:“小六……小六你死到哪儿去了,你猪头爷爷回来了,还不出来接驾?”   我急忙亮了手电筒,喊道:“我们在这儿,你小心一点,上面有个穿国民党军装的人。”   猪头尖叫一声:“哎哟,又是那小子,我正想逮他呢,他倒是懂我的心思,自己送上门了。”   随即,毛三惊道:“哎呀,你们怎么下去了,水牢里的水呢?”   我看到毛三趴在岸边,正朝我这边看,脸上一副死了老娘的表情。 第十三章 蒙古奇兵   我向他摊了摊手,表示我也不知道,猪头的脑袋也探出来“咦”了一声,“小六呢?”   我四周打量一番,见牛小跳就在铁门不远处趴着,却唯独不见小六的踪影,我大吃一惊,绕着水牢底下转了好几圈都没发现小六的影子。这小子居然在我眼皮底下失踪了。   我怎么都想不明白,毛三和猪头也下到水牢底,毛三直奔铁门而来,猪头又把大石头水草丛都找了一遍,小六像蒸发了一样,我们一时没办法找到他。   我回忆起小六的怪异举动,走到大石头前,石头上的壁画栩栩如生,跟刚才一模一样。我趴在大石头面前,野狼脚下黑云涌动,说不出的阴森可怕,小山民牛小跳不知什么时候站到我身边,悄声说:“六老板被狼给吃了!”   我被他冒冒失失的话吓了一大跳,随口说:“少给我胡说八道。”   牛小跳说:“你看呀,就在狼舌头上呢。”   我把手电光照过去,看到野狼垂下来的长舌上,还真趴着一个小人,看背影,依稀就是小六。   我努力摇了摇头,紧张得心脏快从胸腔里跳出来,耳朵里全是自己粗重的鼻音。野狼舌头上的小人只是一个模糊轮廓,就是作壁画的时候金粉在上面多点了几点,本来是个平常的东西,我却越看越像小六趴在野狼舌头上。   我对牛小跳说:“你有几成把握这人是六老板?”   牛小跳呆头呆脑地瞪着我,转而面朝壁画,说:“我看就是,六老板本来好好的,就是被野狼给吃了。”   我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心里就一个念头:小六这小子一直贪生怕死,以后恐怕就不用怕了,真就这样死了。   后面传来猪头的声音:“嘿,你们鬼鬼祟祟在那儿嘀嘀咕咕什么,我们小六怎么不见了你们不是最清楚吗?”   我指着壁画说:“小六被壁画给吃了,你过来看。”   猪头拨开我俩,毛三也终于研究完了铁门加入我们当中,猪头趴在壁画上,一对眼珠子几乎要爆出来,他扭头很不相信地问我们:“你说这小人是小六?”   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毛三上上下下看了一圈,憋了句话出来,算是替我解了围,他说:“还真像小六。”   猪头大叫道:“像是像,可这是幅画,画能吃人吗?”   我把他们离开后的经过详细说了一遍,猪头听得大呼小叫,毛三一脸伤疤,看不出表情,他听后说了一句话:“小六恐怕是折在这里了。”   我瞪着野狼垂得老长的舌头,和铁门上面目诡异的老翁,心里涌起一阵恐惧,这活脱脱就是一幅野狼吃人图,难道壁画真能吃活人?   毛三拍了拍我的肩膀,说:“你还记得我当初跟你说的话吧,路是自己选的,这是一条不归路。最后我们谁能活着,谁也说不清楚。”   他转而指了指铁门,猪头哭丧着脸掏出两根粗铁钩插进箍尾金鱼锁中。猪头体肥身阔,一双手骨骼奇粗,手指比常人大了接近一倍,开锁的时候却显得特别灵巧。他手指轻轻晃动,不时倾耳细听,一张阔脸涨成猪肝色。   毛三比猪头还紧张,猪头捅了十来分钟,脸色说不出有多难看,毛三道:“怎么样,到底能不能弄开?”   猪头抽出铁钩,郁闷地说:“没法子了,这锁太奇怪了,你捅一下这个锁芯,其他锁芯簧片跟着动,根本没法子开,果然是把传世古锁。”   毛三气不打一处来,甩手削了猪头一巴掌,骂道:“没用的东西,连把锁都开不了。”   猪头闷闷地也不敢接腔,一屁股坐在淤泥里,地上的淤泥还很稀,一下子溅了我一裤腿都是。   毛三来回踱步,自言自语着:“不行,这锁一定得弄开,古怪都在铁门里,弄开它,所有秘密都迎刃而解了。”   毛三指着猪头鼻子吼道:“我再问你一遍,你还有没别的法子?你再用你的猪脑子想想。”   猪头郁闷地摇摇头,毛三道:“好,锁开不了,咱们就用炸药来炸,我总得把它给弄开。”   毛三把背包给卸下来,掏出两捆炸药,给我和牛小跳一人一份,猪头还呆坐在泥巴里,被毛三好一通大骂。猪头磕磕巴巴起来卸下炸药,豆大眼泪连珠线一样往下掉,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猪头这样的人哭,他边掏炸药边哭诉:“我的小六就这么没了,以后我在道上还混个啥呀,老九街双神偷去了一个,还双什么呀?”   毛三恼怒喝道:“你哭什么啊,给我像爷们点。”   猪头一向对毛三言听计从,被他一吼,只能拼命抹着眼泪。小六同我们一路历经生死,我对他莫名其妙的死去,心里也很难过,更觉得猪头这人虽然一向以欺负小六为乐,到头来还是他最关心小六,着实觉得此人是个性情中人,心里好一阵感动。   铁门周边全是淤泥,我们铲掉黑泥巴,露出下面结实的泥土,又朝下挖了两米多深,泥土下面露出大块黝黑的金属。我心想,这下完了,泥土岩石下面全都是浇铸的金属,这下连炸弹都没办法了。   毛三也傻了眼,他又选了个远一点的地方开挖,挖到同样深度,下面也露出黝黑如炭一样的金属。水牢底下竟然全部浇铸筑了这种奇怪的金属,这完全超出我的想象,我心里闪过一个念头:蒙古人当年绝不是为了造墓那么简单。   毛三嚅动着嘴唇,一句话也说不出来,水牢里变得异常的安静,我听到每个人粗重的呼吸声。   就在这个时候,我恍惚听到铁门底下传来沙沙摩擦的声音,好像是有人在里面扣铁门,这一发现吓了我一跳。   毛三显然也听到声音,他用铁铲敲了敲铁门,铁门背后的声音对毛三的敲击不管不顾,兀自在那儿抓来抓去,好像里面有什么东西正挣扎着要出来。   我和猪头对望一眼,猪头的一张胖脸也吓得苍白如纸。牛小跳跟看大戏似的瞪着铁门,还蹲在边沿上去看,眼里又是兴奋又是害怕。   那挣扎摩擦的声音越来越响,我的心扑通直跳,毛三把铁铲在铁门上用力拍打两下,金属相击的声音震得我耳膜生疼,而我隐隐约约似乎听到有人在喊救命,我明白这一点的时候,头皮都快炸了。   凭我的想象力,根本没办法弄明白,世界上竟然有这等奇事。   毛三的脸色也无比难看,以毛三的精明,他可能也听到铁门背后传来的声音,他蹲下来,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听了片刻,就皱起眉头。   猪头嚷道:“坏了,难道小六自己溜进铁门里去了?”随即又拍脑袋,“不可能啊,小六那三脚猫开锁功夫,我都捅不开的锁,他小子就只有哭的份儿了。”   毛三焦躁起来,抡起铁铲就砸箍尾金鱼铜锁,直砸得火星飞射,铜锁和门环连边儿都没掉下来一块,这个办法看来行不通。   我们陷入僵局,不知不觉中,水牢底下的水淹到我的脚踝,我发现这一事实的时候,就看到前面水坑的水已经涨得老深了。水位以不可思议的速度上涨,片刻工夫,铁门又重新被淹进水下,铁门下的声音也跟着消失。   毛三说:“不行了,看来我们是弄不开铁门了,得赶紧出去,否则得被淹死在水牢里面。”   猪头围着铁门上蹿下跳,嚷嚷着:“不行,不能走!我觉得小六真在里面,再不救他这小子就完了。”   毛三甩手就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骂道:“你能不能有点脑子,要是能弄开铁门,我们能不救他?都死一个了,你想大伙儿一块儿给他陪葬啊?”   水牢的水上涨得奇快,我们爬上岸的时候,水位已经涨到四五米深了,水下面又是茫茫一片,我已经看不到铁门和铁门对面的大石头。趴在岸边上,我脑子里反复在思索着,小六到底是被壁画中的野狼给吃了,还是偷偷开了箍尾金鱼铜锁进了铁门?这两个可能性我都没证据证实。但是小六已经死了,肯定是事实。   想到小六跟我处的不长的这几天,此人虽然满腹心机,人却还不坏,他死得不明不白,甚至到现在我都没办法告诉别人他是怎么死的,心中便一阵难过。   毛三坐在我边上,正抽着烟,他突然跟我说:“老赵,你在水底下找了好多遍了,有没有发现国民党军队掉的箱子?”   我光顾着找小六,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不过,以我们当时的搜查力度,箱子那么大的东西,水底下要是有,铁定能被我们找到,便摇了摇头。   毛三嘀咕着:“难道真被水给冲下去了,还是被谁拿走了?”   这两种可能性都有,至于是哪一种,除非当事人,谁也不知道。我们的讨论陷入僵局,毛三的烟瘾越来越大,一支烟片刻工夫就抽完。猪头忽然冒冒失失地跑过来说:“老大,咱们是不是要炸开水牢了?”   毛三气不打一处来,冲猪头吼道:“炸炸炸,炸什么炸!你瞎啊,没瞧见水牢很不正常吗?”   胖子憋了一肚子火气,又不敢冲他大哥发作,只能站在一边儿,脸涨得通红大气不敢出。   毛三吐了口气冷静下来说:“现在看来,国民党当年没弄开铁门,肯定有原因,水牢进出水都奇怪得很,显然是经过精心设计,只怕水牢都未必是国民党弄出来的东西。不过国民党进过蒙古古墓,说明入口不只是铁门,还有可能是栈道。咱们只有冒一次大险了。”   我心下好奇,就问毛三:“你怎么知道国民党进过蒙古古墓?”   毛三看了我一眼,说:“就你老赵精明?这里面的很多秘密,都是我从黑室基地里翻出来的,错不了。”   我点点头,毛三从背上卸下一把老式步枪递给我,又给了猪头一把,说:“我在上面找半天弄到的,就这两把还能击发,进了栈道凶多吉少,有家伙在手里安心。”   对当兵的来说,枪就是主心骨,我把那把中正式步枪比画了一下,枪是老了点,结构还保存完好,只表面有一层锈,枪栓拉起来啪啪的响。毛三递给我一袋子子弹,让我挂在腰上。   我们蹚水到下游,发现下游的水比我们前一趟来时并没有深多少,一水牢的水可能是通过地下给排了出去—这水牢果然是有门道。   我们又回到断崖边上,栈道下面深不可测,四周静得可怕,我甚至还能感觉到从深渊下吹上来的寒风,吹得人筋骨都觉得凉。   毛三打头跨上栈道,那栈道宽不过半米,走上去心里悬得很,脚下一个打滑就得去见阎王爷了。我们面贴绝壁,脚下都是虚的,只觉得阵阵冷风从深渊里吹上来,栈道下面就跟真是地狱一般。   栈道面上的木板腐朽得厉害,有不少已经烂出孔,一脚踩上去发出衰弱的吱吱声,听得人心里害怕。毛三在前面举着手电筒,我们跟着光走,走了很久才发现这条栈道比我们想象中要长了好多倍,我们就这么走了两个多小时,觉得栈道至少有一两公里,这一发现让我很是吃惊。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悬崖下面没征兆地起了一层浓雾,白雾很快飘上栈道,把我们的视线全挡住了,手电筒也只能照到两三米外的东西。这一突发状况无疑让局面雪上加霜,我们的速度明显慢下来,猪头从失去小六的悲痛中有所缓解,一路又是臭贫不断,被毛三骂了也敢反驳两句。   我们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一个个都疲惫不堪,就差趴下了。毛三厉声喝骂我们,不容我们有丝毫懈怠,猪头耷拉着脑袋走在我前面,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我的精神非常疲乏,人悬在悬崖绝壁上,还能困得两只眼皮打架,要不是凭着一股求生的毅力撑着双脚,人恐怕就得跌下去。   我依稀感觉到黑暗变得淡了许多,抬头向上望去,看到很高的地方有大片长在绝壁上的歪脖子松树连成了一片,像一大块斑点粘在灰黑色绝壁上,再往上就是淡淡的灰白色,混沌一样罩在头上。   我很奇怪,不知道是怎么了,地底下哪会有这等风光?就听到毛三的声音传来:“哎呀,这里是通向山外的出口。”   我经毛三一提醒,精神顿时就提上来了,最高处那灰白色的一大片原来就是山外的天空,不知道我是在黑暗中待太久了,还是别的什么缘故,对那片混沌心生向往,一下子高兴起来。   也许是我们距离山口太远的缘故,天外透进来的光依旧没办法照亮深渊里的黑暗,只能让黑暗稍稍变得淡一些,就算这一点稀薄的光亮,也让我们对前面的路产生希望,精神都好了起来。   猪头突然没任何征兆地大叫一声:“我的老天,我是不是撞鬼了?”   我刚准备调侃猪头两句,看到悬崖下的景象,眼珠顿时也要爆出来。我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用力甩了两下脑袋再看,才确信眼前的东西真是真的。   悬崖深渊里赫然显出一座飞龙画栋气势磅礴的宫殿。那宫殿掩映在雪白翻滚的雾气当中,只露出一部分朱漆雕梁,宫殿一大部分还埋在云雾下面,但那飞檐宝顶的气势,也足以把我们吓死。   我扭头去叫毛三,毛三隔着猪头冲我喊:“别打岔,我正懵着呢,这地底下怎么还有这么一出?”   我热血冲脑,几乎有一种飞身跳进云端一探究竟的冲动,只觉得眼前一幕,拼了我十辈子想象力,都难以描绘出来,可这触目惊心的一幕偏偏就横在我面前。   我心里各种念头都有,没有一点能解释眼前的怪事,我们停在栈道半路上,无意中我听到牛小跳嘀咕了一声。我当时没细想,醒过神来以后,那句话在我脑子里一闪而过,这小子说的是“仙宫”!   毛三问我:“老赵,咱们刚走过来的时候,你发现白雾里有这东西没有?”   毛三这还真把我问住了,当时栈道都淹在浓雾里,我两只眼皮打架,觉得我的世界除了浓雾还是浓雾,打心眼没空管栈道下面的光景,哪里知道这座云雾掩映的天宫宝殿是从哪里来的?   猪头和牛小跳都是一问三不知,我对牛小跳起了疑心,栈道狭窄,我也不回头去逼问他,心底却加了十二分防范。这小山民端端是鬼得很,恐怕对于蒙古古墓,他知道的东西还不少呢!   那浓雾围绕仙宫久久不散,而仙宫就像真是凌空建在深渊当中,云气将它裹成一团,说不出的气势恢宏,真犹如九天之外的仙家宫殿。   我看得入了神,被一阵叽叽喳喳的声音给打断,抬头就发现十多米高的松枝上倒挂着一只野猴子。更滑稽的是,那野猴子头上还罩着一顶网兜钢盔,那种钢盔我认识,是日本兵的头盔。   野猴子冲我们龇牙咧嘴比着手势,大有恐吓之意,猪头单手抓着绝壁上的石头缝隙,一只手比画着砍人的架势想吓猴子,却没想到把猴子给惹火了。那野猴子目露凶光,从松树上跳将下来,直奔猪头而去,猪头见猴子来势凶猛,眼下进退不能,他再肥的胆也吓破了,大叫一声:“猪爷小命休矣!”   电闪火石之间,那猴子已经冲到猪头面前,巨大的惯性把猪头撞得脚下一滑就滚下了栈道。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地伸手去拉猪头,一把拽住他一只胳膊,猪头另一只手情急之下扒着栈道下三角形支撑架,好歹把身体稳住。我喘了口气,刚才那一秒钟不到,我和猪头已经在鬼门关走一遭了。   猪头冲我一笑,“老赵,救命之恩不言谢。”   野猴子冲下栈道就没影了,事发突然,我也没空管它去了哪里,按我的推测,这厮八成是抱着跟猪头拼命的架势,直接冲下深渊去了。   猪头胖得过分,我和毛三一起搭手都拉不动他,这小子自诩有一颗肥胆,挂在栈道下面也被吓得瑟瑟发抖,脸跟猪肝似的。   毛三没辙了,对猪头说:“谁让你小子吃得这么肥,反正我是没办法了,你自己慢慢向上挪,挪上来了就是你造化,挪不上来你死球算了。”   猪头哭丧个脸,伸长胳膊扣进栈道里头,一双脚跟划水似的乱踢,爬了半天都没法子上来,猪头喃喃念叨着:“完了完了,猪爷这回要归位了。”他脸一黑,身体突然往下一坠,我还没反应过来也跟着他滚下栈道,我心里发紧,不明白出了什么事,本能地死抓着猪头,一阵风似的被拖进一座狭窄的山洞。   我睁开眼睛,眼前一片漆黑,身上是火辣辣的疼,估摸着已经掉了不止一层皮了。我在野战训练中久经考验,这番摔打勉强还能扛住,可是这黑漆漆的环境却让我非常紧张,我始终弄不明白没滚下深渊怎么反倒进山洞了。   我隐约听到吱吱嗷嗷的叫声,不由得一惊,原来那只猴子也掉到山洞里来了。我半边骨头还是木的,咬着牙摸出手电筒,野猴子就在我侧面方向,我拿手电光一照,那猴子张开獠牙正冲我挤眉弄眼嗷嗷乱叫。   我心说:“好你个畜生,我快被你害死了,你还凶我,看我怎么收拾你。”我从靴子刀鞘里抽出匕首,在皮靴上反复擦拭两下,霍的举起来对猴子比画。那野猴子挥舞双爪也冲我发威,没一点怕的意思。   我活动开筋骨,跳起来直扑向野猴子,那野猴子不知是没见过世面不认识刀,还是太过凶悍,竟然不躲不藏,用双爪来迎我的匕首。   我扑上前去,一脚把猴子踹飞,那猴子在地上骨碌打了个滚又翻身起来,跳到洞里垂下来的一片枯藤上,继续朝我龇牙咧嘴扮鬼脸。   我渐渐被激起了怒火,提着匕首就要再上,心说:今天制不住你,枉费我当兵多年,练就的一身野战格斗技术都有什么用!   那猴子上蹿下跳的,突然从枯藤里摸出一把手枪出来,这厮握着枪管上下挥舞着吓我,一副得意扬扬的样子。我看那枪是日本造的“王八盒子”,学名“南部十四式”,看来枯藤后面可能有日本人尸体。   我又朝前走一步,野猴子灵光突显,居然把“王八盒子”倒了过来,用枪口对着我,爪子按在扳机上,把我吓了好一大跳。   我退后两步,野猴子往枯藤里一钻,发出一声惨叫,眨眼工夫就没影了。我听野猴子叫得凄厉,顿觉枯藤后面有蹊跷,跑过去拨开枯藤,就发现后面有一个不大的洞口,那口子里涌出一股冷气,冻得我直发抖。   我正奇怪着,搞不明白这普普通通的洞口,怎么会这么冷,跟开了空调似的飕飕地直吹冷气。而那野猴子钻进山洞叫得这么凄厉,山洞里必定有古怪。我拿手电筒照进洞里,里面黑漆漆的,都是板结的干土,连一片草叶都没有。   我想钻进去看看,又想起猪头还没影子呢,我被他拖进山洞,这厮自己倒失踪了,这个情况很怪异。我又扭头朝我躺的地方照了一遍,这座山洞并不大,一眼就能看个彻彻底底不落一点,除了对面一片藤蔓,再没别的东西。   我琢磨着猪头可能藏到藤蔓后面去了,扭头正欲走过去看看,就听到身后山洞里发出“咯咯咯”的怪响,像是什么东西敲打出来的声音,吓了我一跳,我忙扭头回去看,手电光赫然照到山洞深处张开的一张血盆大口。   我大叫一声,扭头就往山洞外跑,却发现一双腿怎么也挪不动分毫,我浑身抖如筛糠,心里咯噔一声,暗道:“难道我今天要死在这里?”   我被定在原地,怎么都挣不动,不知道撞了哪门子邪,急得一头一身都是汗,连扭头都扭不了,满脑子都是那张恐怖的血盆大口。山洞里“咯咯咯”声越来越响,我暗叫不好,那血淋淋的大嘴难不成要出来吃我了?   我脚不能动,双手还能自由活动,便把手扭到后面上下劈砍,让那血盆大口离我远点。劈了两下,我好像被人从前面推了一把,整个人就滚进山洞,在洞里也不知道被什么东西拖着,大洞小洞地绕,山洞里都是固化板结的山壁,磕得我一口老血都要喷出来,手脚简直要断掉。   我被拖到山洞深处,那拖我的东西悄然不见了。好在我拼死抱着手电筒,那手电筒的质量端的不坏,这么磕碰起来还能用。我打亮手电,发现自己手上脸上全是血,身上衣服破了十之六七,到处都是窟窿,说不出有多窘迫。   我环顾四周,发现前面是一处断崖,断崖与地面落差有二十多米,断崖下是一片有好几个篮球场那么大的空地,空地上长了一棵极其庞大的树,那树盘根错节,光是树冠就把空地给罩了起来,看那大树树冠亭亭如盖,倒是很像榕树。   我瘫坐在地,全身要散架似的,身上擦伤面很大,要不是这些年高强度军事训练锻炼出来的一身好筋骨,肯定早就挂了。我试图用对讲机联络毛三和猪头他们,发现搜寻不到附近电台,只能作罢。   四周庞大的黑暗让人绝望,我琢磨着得从悬崖上下去,我总觉得拖我进来的东西还在附近,再被它拖来拖去我就得玩完了。那绝壁上爬了不少藤蔓,还错落地长了不少叫不出名字的小树。我以藤蔓和树干借力,很快下到断崖底下,大榕树的树冠就在不远处了。   树冠像一把巨大的伞一样张开,从几十米高的树枝上垂下的气生根倒插进地下与枝干交叉在一起,形成稠密的丛林。树冠里静悄悄的,整个世界只剩下我的脚步声。没任何征兆的,我又听到“咯咯咯”的怪声,像是有人在深夜里锯木头,我心里一沉,暗道:“好你个怪物,当我好欺负啊,自己送上门来了。”   我一肚子气全憋到胸口了,把中正式步枪端在手上,朝那声音发出的地方找过去,心里打定了主意,看到那东西二话不说,先给它来两枪再说。   那“咯咯咯”的声音听起来就在耳边,找起来却远不是那么回事,我穿过密布交杂的气生根屏障,找了大半个小时,那玩意儿还在那儿“咯咯咯”。我所有的耐性都转为一腔怒火,心中的恐惧感一扫而光,只想早点找到那怪物,给他先喂几颗子弹。   穿过一重屏障,我忽然听到吱吱的叫声,循声找去,发现野猴子正以倒挂金钟的姿势挂在我头顶四五米高的树枝上。那家伙看到我,先是一愣,随即朝我龇牙咧嘴摆凶相,还拿松果子掷我。   那厮扔了十来个,恼了,忽然指了指我身后。我知野猴子狡诈,哪里肯上它的当,反手端起中正式步枪,拉枪栓子弹进膛正待射击,突然有个异常沉重的东西从我身后砸来,差点将我压趴下来。   野猴子拍手哈哈怪笑,就看到一双手顺着我的脖子滑了下来,吓我好大一跳,我本能反应把背一弓,一个立马跌把背上那人摔于身下。看清楚那人模样,吓出我一身冷汗,那“人”居然是一具穿着古代铠甲的尸体。   我看那尸体一身鳞片皮甲,长得人高马大,身上瘪瘪的,就剩一层皮粘着了,腰上挂一把揽月腰刀,头戴圆檐八角铁盔,看着很有气派。我历史知识十分有限,对古代蒙古人了解不多,不过猜它是古代蒙古兵应该没错。只是奇怪这货怎么悄无声息爬我身上来了,我抬头朝上望,树冠里枝干交错在一起,密得像张网,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我暗骂一声:“真见鬼。”要不是我胆子大,这蒙古古尸能活生生把人吓死。   野猴子又上蹿下跳朝我龇牙咧嘴,我被吵烦了,端起步枪瞄准猴子,野猴子脸色大变,吓得朝树枝上一跳窜进叶子里面就不见了。   我暗暗得意,正待收枪,就觉得背后一阵发凉,好像整个人都要被冻住似的,我心说不好,拔腿就朝前跑。   地上枯叶杂草树根什么玩意儿都有,跑起来十分不便,再加上手电光作用下,眼前的一切东西都像鬼怪,我又纵又跳,只觉得那股寒气粘在我身上一样,我怎么跑都摆脱不了它。我越跑越怕,一贯自诩胆子大,这下也麻了,我悄悄扭头向后看,赫然看见我肩膀上露出一张苍白带血的怪脸,吓得我大叫一声,几乎就要瘫在地上。   难怪我越跑越慢,原来背上还背了个玩意儿,我这下吓得不轻,再耍一招立马跌,背上的尸体不但没有甩出去,而且在后面把我抱得越发紧实了。我暗暗吃惊:这一路上遇到怪事无数,还没见过这么蹊跷的,难道尸体自己活了?   我脑子里各种念头都涌了出来,野猴子惊吓的脸色突然定格,我恍惚明白过来,猴子不是被我的枪吓跑的,它是看到了我身后的东西。我吓了一身冷汗,脚下却没停着,一路飞奔得我气喘吁吁,背上的东西却越压越重。   我知道不能再跑了,这么跑下去得把我活活累死。于是,我深吸一口气,就地一个打滚滚出老远,我背上那股压迫感顿时消失不见。   我拿手电筒去照我刚才滚过的地方,发现地上躺着一具保存完好的古代蒙古兵尸体,那尸体皮肉饱满,脸色青白,没有脱水干化的现象,像是新死不久。   我猜不透尸体怎么又无声无息地爬到我身上去了,更可怕的是,我怎么甩都甩不脱它,太活见鬼了。   那尸体距我七八米远,我正待走过去瞧瞧,就听到“咯咯”的声音自它身上传来,那尸体竟然翻身坐了起来,一双死白死白的眼珠子瞪着我,像要把我吃了似的。我心里怕得要命,现在唯一能给我壮胆的,也就手里这杆烂步枪了,可我又琢磨着没听过用枪镇尸的说法啊。   我们一人一尸就这么对峙着,尸体身上的怪声越来越响,它突然僵着身子站起来,一步一步朝我缓缓走过来。没错,它真的是迈着僵硬的步伐走过来的,我的心脏跳得跟擂鼓似的,捏了一手心的汗水,不知道是该开枪呢,还是赶紧开溜。   我纠结得要命,就听到身后有人说话:“你这个笨蛋,赶紧开枪打啊,管他是人是鬼,先让它吃两颗花生米瞧瞧。”   我听那人声音很熟悉,居然是猪头那厮,心里顿时一喜,抬手连开两枪,枪枪爆头,把那蒙古古尸的脸都打烂了。那尸体只是受子弹暴击力微微晃了两下,速度没有丝毫减慢,我心里顿时慌了,不知下面该如何是好。   猪头在后面大叫道:“老赵,你傻站着干吗,快跑啊!”   被猪头一提醒,我顿时醒过神来,撒丫子扭头就往榕树中心位置跑,边跑边往后看,发现那蒙古古尸直愣愣地跑得飞快,竟然死撵着我不放。   我跑得心惊肉跳,蒙古古尸穿过气生根长树枝结成的一道道屏障,遇缝钻缝,逢坎跳坎,竟然来去如风,背后那“咯咯”的声音,犹如老旧的木门咬着门轴“吱吱呀呀”的响,每一声都敲在我心坎上,我跑得满头大汗,也没顾得上找猪头在什么位置。   猪头又大叫:“老赵,你小子别跑傻了,赶紧上树,僵尸上不了树呀。”   我被蒙古古尸撵得慌了神没想到这点,当下二话不说,看到前面有一群许多气生根挤在一起生长的树干,那树干又粗又壮,像很多大汉抱在一起,我不假思索,搂着一棵树干就往上爬。   树皮乌青光滑,幸亏我基本功过硬,滋溜溜就爬了十多米高,我坐在树杈上往下望,蒙古古尸已经跑没影了。   这时对面射过来一束手电光,猪头骑在树干上,扛着中正式步枪,枪栓被他拉得啪啪直响。这厮正得意扬扬地大叫:“老赵,我正打算过把枪瘾,这蒙古古尸胆小,眨眼工夫就跑了,真没意思。”   我一颗心算是落定了,吐了口气骂道:“你小子少说风凉话,等你被蒙古古尸撵着跑就有你好受的。”   猪头哈哈大笑,笑声震得树林里“窸窸窣窣”的响,像有很多虫子爬过来,我心里一阵紧张,暗想:树冠里面不会还有别的奇怪东西吧?   猪头说:“我在洞里被拖来拖去的,身上磕了不下十八个窟窿,得好好休息休息,老赵,你先给我放个哨,回头我换你。”   猪头怎么从洞里消失一直是我心头一个大疑问,我问猪头说:“你也没看清楚是什么东西把你拖走的?”   猪头破口大骂道:“我跟撞鬼似的,啥都没碰上,人就在洞里滚来滚去,眨眼工夫就不知道去哪儿了,真是邪乎,太邪了。”   猪头的说法与我经历的相似,我实在分辨不出拖我进来的东西,只觉得背后一凉,就跟被风刮了进来似的,就分不清楚东南西北了,一个骨碌就滚了出来。但说我是被风刮的也勉强说得过去,可猪头这么胖的人,也能刮得跟陀螺似的,那得多大的风啊!   猪头做决定从不跟人商量,他自己潇洒地打起瞌睡,让我给他守夜。我上下眼皮打架,实在困得厉害,蒙蒙眬眬中,似乎看到有一团黑影顺着树干往下爬,最后停在猪头头上,这一发现顿时把我惊醒,什么睡意都没了。   我的手电光正对着猪头,这厮睡相十分难看,口水都滴到肚皮上了,鼾声大得吓人。那团黑影似乎坐在猪头肩膀上,两条腿垂到他胸前。由于猪头藏身的位置比较隐蔽,从我这个角度只能看到一部分,往上一部分都被树叶挡住了,我看不清楚骑在猪头头上的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注意到黑影在他身上一动一动。猪头兀自昏睡不醒,我怕贸然叫醒猪头会惊扰黑影,反而害了猪头性命,只能瞪着这厮干着急。   我对黑影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做了千百种假设,最不靠谱的一种就是蒙古古尸能爬树。如果因为它一时找不到我,看猪头体态肥硕,目标显眼,就奔着猪头直去,打算把对我的一腔愤怒全发泄在猪头身上,那我就罪过大了。   这蒙古古尸来去如风,是我闻所未闻的一种奇怪僵尸,如果此物咬起人来,只怕我们两个人就没命,我心里很是紧张。现如今无计可施,我只能端着老步枪瞄准那黑影,手电光照得树影里漏光斑点满天飞,我根本没办法精确黑影的核心位置,心里很是烦躁。   我心里紧张万分,就在这当儿,我突然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咯咯”的声音。这一声怪响无异于晴天霹雳,差点把我吓跌下树去,我扭头朝上一看,就看到上面树枝上趴着一具蒙古古尸,那怪尸一双眼睛直勾勾地瞪着我。   我吓得寒毛倒竖,脑子里蹦出一个疑问:在我上面的是蒙古古尸,那骑在猪头头上的又是什么东西?   我盯着蒙古古尸的大胖脸,长枪架在树杈上,也不敢再对着它,心里转了一百二十道弯,那蒙古古尸一双死白眼直勾勾地看着我,瞪得我心里发毛。它就这么趴在树枝上一动不动,我寻思着,这厮硬干干不死我,不会想用眼神杀死我吧?   我跟那蒙古古尸大眼瞪小眼,突然发现蒙古古尸的皮甲上,居然有三个弹孔,这一发现不禁让我头皮发麻起来。我的两颗子弹精确无比地射烂了蒙古古尸的脸,那铠甲上的三个弹孔又是谁打的?   我先想到猪头,又觉得不可能,榕树冠虽大,猪头开枪的声音,我肯定能听到,显然这三个弹孔不是我们这拨人的杰作。我琢磨着,有据可查进过黑室的人,就是国民党、日军特务和牛小跳他爷爷牛大贵了,牛大贵一介农夫,自然不会使枪,这么一说,蒙古古尸身上的弹孔多半是国民党或日军特务打的。   这一发现不但让我震惊,更让我高兴,看来我们歪打正着无意中走对了去蒙古古墓的路线。   这些念头在我脑子里闪电过了一遍,我琢磨着不能干等下去,得想办法脱身。跟这僵尸干耗,迟早要被它吓死。   我拼命给自己打气,半边身体滑出树杈,眼睛牢牢盯住蒙古古尸不放,想先溜下去再说,等我和猪头会合互相有个照应,也不至于这么束手无措。那蒙古古尸毫无预兆地突然抖动了一下,我吓得整个人甩下树杈,我本能地伸手抱住树干,希望不至于这么掉下去摔死。   蒙古古尸抖了一下就停不下来,跟抽风似的,顶上树枝被它撞得上下乱晃,树叶跟着掉下来不少。我看那僵尸情况诡异,而我又挂在半空进退不能,心中抱着溜之大吉的想法,又不敢再刺激蒙古尸,着实头大得很。   那蒙古古尸突然停下来望着我,我跟它目光一接触,急忙避开。蒙古古尸突然张开嘴,我看到一条长达半米的舌头从空中飞泻而下朝我直扑过来,我吓得屁滚尿流,急忙顺着树干往下滑,三下两下爬到树脚下再看那蒙古古尸,却看它口唇紧闭,好像之前的一幕根本没有发生过。   我很清楚刚才的一幕绝不是幻觉,那蒙古僵尸肯定不是凡物,如果找不到克制它的办法,我跟猪头今天可能就栽在这里了。   我的手电筒还落在树杈上,手电光把那蒙古古尸一张烂脸照得异常血腥,我逃下来后想起刚才一幕,忍不住犯恶心,趴在树脚下呕吐。吐了不少酸水,我又跑到猪头那棵树脚下,他兀自呼呼大睡。   我心想着,不能再管他头上的东西了,再不叫醒他,他肯定得死在树上,便大喝一声:“猪头,你给我醒醒,蒙古古尸来了。”   猪头跟做噩梦似的打了个哆嗦,看我在树脚下,急忙滑下来。我站在树脚下看不到枝叶后面猪头的情况,他下到我面前,我惊异道:“你没发现自己不对劲?”   猪头摇摇头,莫名其妙地看着我,我说:“刚才有个东西骑你脖子上你没发现?”   猪头吞了口口水骂道:“老赵你开玩笑吧,这是要吓死人啊!我说下来就下来了,脖子上哪有什么东西?”   我狐疑地看了他一眼,指着我刚才待的那棵树,说:“蒙古古尸上树去了,我差点被它生吞了,它那舌头伸出来得有这么长!”我比画给猪头看,猪头朝我那棵树望去,突然说:“老赵你开玩笑吧,树杈上哪有什么蒙古古尸,僵尸能爬树?我看你是丰都城拉二胡—鬼扯哟。”   我心说:“坏了。”望向树杈,却忍不住大吃一惊,那棵垂地倒长的树根枝干上,竟然是空的,只有我的手电筒还挂在树杈上孤零零地放着光。   蒙古僵尸去哪儿了? 第十四章 时空   手电光把树杈那块照得通亮,那一簇交错的树干树枝光影斑驳,纵横展开的枝杈张牙舞爪活像恶鬼,而真正的蒙古僵尸却没了影,蒙古古尸的动作之迅速超出我的想象,我心底不由一阵后怕,这玩意儿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猪头问我:“你确定没看错?”   我又爬上树杈去取中正式步枪和手电筒,回他道:“我要是看错了就一头栽下去摔死算了。”   猪头急忙挥手:“别啊,老赵你怎么那么想不开,你死了我就没做伴的人了。”   我把枪背在肩上,顺着树杈正待下去,就看到上头树枝动了一下,不知道是被风吹的还是被什么东西撞了。我心里一沉,追着那一下动静照过去,浓密的树枝绿叶中间赫然冲出一张巨大的嘴,那大嘴里全是猩红蠕动的血肉,我还没反应过来,那大嘴就冲到我面前,喷了我一身恶心腥臭的味道。   我本能往后退去,猪头在下面大叫:“老赵你别啊……”   我猛的朝下一歪跌出了树杈,在下面树干上连撞几下滚到落叶丛里,打了七八个滚才停下来。猪头跑过去把我扶起来,我整个人完全陷入歇菜状态,身上全是木的,猪头道:“我说老赵,你这人真是想不开,说栽还真栽啊。”   我被猪头气得要吐血,忍不住骂道:“我又没神经病干吗自己栽下来,你没看见树上有张大嘴冲过来吓我?”   猪头一本正经地说:“老赵,你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得好好休息一下,老这么出幻觉也不是个事。”   我憋了一肚子火,正待反驳,猪头指了指后面,低声说:“蒙古僵尸又跟上来了,我数一二三赶紧跑。”   猪头压着嗓子叫道:“跑!”   我一愣,猪头已经奔出去老远,我急忙追上去,奔跑的时候扭头朝后看,就看到那具蒙古古尸正大跨步朝我奔过来,我追上猪头骂道:“有你这么坑的吗,你的‘一二三’呢?”   猪头喘着粗气道:“急……太紧张了……忘了……”   我们穿过一排屏风形树根,后面杂乱立着七八棵十多人才能合抱的粗树干,树干上满是仅能容纳一个人钻进去的树洞,密密麻麻的,像是放大的蜂窝。   猪头“咦”了一声,我扭头见蒙古僵尸没跟过来才放心不少,猪头说:“这么多树洞用来做什么的?看着真奇怪。”   我也很好奇树洞的作用,猪头突然低声叫了一声:“啊,有情况,我半个身体就沉到地下去了!”   我吓一跳,急忙丢了手电筒来拉猪头,猪头无比的重,我怎么拉都拉不动他,不禁骂道:“你真不是一般的肥。”   猪头道:“你真以为我有这么胖,连你都拖不动?下面有个人在地洞里拖我下去,我的裤子都快被扒掉了。”   我朝下一瞟,果然看到猪头的裤子松了,半个大屁股都露了出来,我有点想笑,又异常惊骇,想不到地洞里还有东西,可真是防不胜防。这座独木森林一样的大榕树下面,到底隐藏了多少怪事?   我死命拖着猪头,猪头用双手撑着地面,双方陷入僵局,过了一会儿,我突然觉得一松,终于把猪头活生生给拖了出来,这小子大半条裤子都被拉了下来。   猪头穿好裤子好一顿大骂,扬言揪出地底下的东西,非给它来个乱刀分尸,扒皮示众不可。   我扒开地面上厚厚的积叶,下面赫然露出一个大地洞,看起来还很深,猪头不禁后怕—人要是掉下去没救援,没多久就得憋死。   我从背包里拿出可拆卸工程铁铲零件组装好,把地上的枯叶给翻了一遍,没翻到多远就翻出两具尸体,一具是身穿软皮铠甲的蒙古兵,一具是日本特务尸体,两具尸体抱在一起,互相掐着对方的脖子,我和猪头花了好大一番工夫才把两具尸体分开。   我和猪头面面相觑,只恨自己没瞎掉。蒙古兵和日本特务干上了,这种双方时间跨度长达七八百年的人竟然能撞到一起,我觉得我的世界观又崩溃了。这两人显然跟我们遇到的蒙古僵尸不同,他们对掐而死,证明死前两人都是正常活人,如果蒙古兵是僵尸,他又怎么会被日本特务掐死?   猪头清清嗓子,说:“老赵啊,这个事情已经把我的脑子给废了,借你大脑用用,把这个事给想清楚。”   我瞪他一眼,道:“我正糨糊着呢,先把周围其他地方挖开看看还有别的东西没。”   猪头也掏出工程铲,我们两人发力,把屏风树干后面的一块地方全给翻了一遍,挖出的结果实在让人匪夷所思,树叶底下埋的全是尸体,我们粗略估计了一下,有四五十具之多,尸体双方全是蒙古兵和日本特务。   除此之外,积叶下面还有无数巨大的地洞,那些地洞隐藏在树根附近,有积叶遮挡,非常隐蔽。我用手电筒逐一照了一遍,地洞深不见底,不知道要通向哪里。想到猪头刚才惊险一幕,我很是后怕,地洞里想必住着什么能拖人下去的东西。一旦让它们得手,掉下这里的大洞小洞,人还哪里有生路?   我们把尸体分成两堆,猪头突然说:“老赵,你过来一下。”   我扭头一望,发现蒙古尸堆里有具尸体赫然站了起来,而猪头正背对着它朝我招手,我的心猛的沉了下去。   我要提醒猪头时已经来不及,那蒙古古尸爬上尸堆,慢慢朝猪头挪过去,猪头看我盯着他发呆,脖子一缩做出一副惊悚的样子:“我的性取向可是很明确的,对爷们可没兴趣,老赵你自重。”   我心说:“也不照照镜子,就算找男人,我也不会找头肥猪。”那蒙古古尸已经爬到距猪头两米左右的地方,我此刻惊动它,它必定暴起扑人,无奈之下,我端起步枪瞄准僵尸,并对猪头招手让他过来。猪头那厮卖萌没下限,双手抱胸做出一副猥琐的样子,继而哈哈大笑。   我快被他气得半死,蒙古古尸爬上了猪头的肩头,他这才发现情况不妙,就要扭头朝后望,我低声道:“别动,千万别动!”   猪头瞪着我,眼睛发直。我看到蒙古尸张开嘴巴,从嘴里伸出一尺来长的舌头,猪头此刻扭头,势必被僵尸箭一样的舌头刺中。   我紧张得不行,手电光照在蒙古尸身上,显得特别恍惚,猪头朝我比着手势,说:“这下完蛋了,连我也被僵尸看上了,这僵尸真重口味。”   我哪有心思跟他扯淡,冲他比了一个扑倒的手势,准备趁蒙古尸还没反应过来,一枪射中它的长舌。在我看来,这蒙古尸最可怕的地方就是那条利剑一样的舌头。那舌头一片鲜红,犹如快烧融的烙铁,看着十分吓人。要是被它射中,多半是没命了。   猪头领会我的意思,二话没说就趴了下去,我长枪一抖,就要去扣扳机,突然背后传来一个声音:“别开枪,你开枪猪头就没命了。”   我吓了一跳,扭头朝后望去,看到毛三和牛小跳从树洞里爬出来,脸上身上全是血,看着犹如丧尸。   猪头惊喜道:“老大!”   毛三走到我面前把枪压下来,说:“那舌头很有古怪,不是一颗子弹就能解决的,激怒了它,咱们这几个人就都没命了。”   蒙古古尸骑上猪头的脖子,一双腿像荡秋千似的在猪头胸前摆来摆去,它嘴里长舌一伸一缩,跟弹簧似的。只要这厮头稍微歪一点,猪头就要遭殃了,猪头心里也异常害怕,脸上青白一片,说不出有多难看。我几乎能想象出来,那猩红长舌射中猪头的脖子,鲜血飞溅得老高,猪头当场毙命的惨相。   我问毛三说:“那我们该怎么办,不会让蒙古古尸就这么把猪头玩死吧?”   毛三冲我指了指蒙古古尸后面,小声说:“你绕过去,别被它发现了,这东西精着呢。”随即,他又递给我一块破布包着的东西,上面湿答答的都是血,摸上去又肥又软,好像是块肉。   毛三说:“你在它身后把这个抛过去,它自然会放了猪头,你再开枪打它脑袋,务必一枪爆头。”   我不明白毛三目的何在,不过看他这么严肃认真,心想,权且死马当作活马医吧,猪头能否逃脱蒙古僵尸的控制,留得小命,就看毛三这一招灵不灵了。   我从树干群里绕到屏风形树干后面,那些树干虽然排布密集,却留了不小的缝隙,我趴在缝隙后面朝前看,吓得几乎要把舌头咬断在嘴巴里。蒙古僵尸背后居然有一条大腿粗的黑色巨蟒,那蟒蛇一大半身体藏在地洞里,另一半露出地面,它的大头一部分贯进蒙古尸的脑中,腹部长了四条细腿一样的东西,缠在蒙古古尸双腿上。   我心里暗道:“还真以为是蒙古古尸体诈尸,原来是蟒蛇在后面作怪,蒙古古尸平白无故做了傀儡出来吓人,这蟒蛇真变态。”   按照毛三吩咐,我把那块冒血肉块从树缝里投过去,那巨蟒正把蒙古古尸玩得不亦乐乎,听到后面有动静,不禁愣了一下,转而丢了蒙古尸飞速扑向地上的肉块。我看到那巨蟒在半空中打个旋,黑色的身体上霎时显出云一样的血红斑纹,吓了我一大跳,我强迫自己镇定下来,趁巨蟒吞噬肉块的时候,抬手一枪击中了它的脑袋。   巨蟒飞到半空的身体突然掉到地上,不停地蠕动,周身血红斑纹霎时暗了许多,地上厚厚的积叶被它扫得飞了起来,像平地刮起一阵飓风,我躲在一排树干后面,也被扫得满脸泥土。   那巨蟒在地上兀自挣扎,它似乎有所察觉,突然把头甩向我这边,我看它铜铃样的眼睛像灼烧的炭一样红,着实吓了一跳,收起手电筒就想跑。那巨蟒头部中枪,力气依旧大得吓人,它的尾巴从地洞里拖出来,十来米长的一条大东西朝我横扫过来,我才跑出去几米,就觉一股大风迎头扑来,一大排粗壮树根树干被撞得四分五裂,连断好多根。我也被巨蟒带起的劲风吹得撞到树干上,一口老血差点当场喷出,全身骨头都要碎了。   我心中暗暗问候毛三他全家,都是这损货出的好主意,要不是我腿快,估计早就去见马克思同志了。   那巨蟒从屏风形树干后面爬出来,朝我直扑过来。我见巨蟒滑行而来,发出“咯咯”的声音,心中怕得要命,也顾不上头晕眼花气还没缓过来,急忙爬起来往倒垂气生根排布最密集的地方钻。那巨蟒脑袋被射,陷入癫狂状态,一条十多米长的尾巴犹如伐木机器,把所到之处的树干树根逐一扫得木屑乱飞,四处都是天塌似的巨响,我玩命似的逃命,背后是可怕的呼呼风声。   我吓得半死,也忘了看路,一直跑到一处比较开阔的空地上,身后巨蟒甩着铁柱样的尾巴眨眼就到。我看它一双铜铃大眼赤红如炭,满是怨毒地瞪着我,心里怕得要命,毛三出主意比较在行,现在鬼影都没看见,而此时的我,已经避无可避。   巨蟒拖着大尾巴滑过来,那股催命般的“咯咯”声让我压力倍增,巨蟒大尾巴在半空中打了个旋,向我横扫过来。此刻四周无比空旷,我只能扭头拼命朝前逃,心里却很清楚:我区区一介凡人,怎么可能逃得过去?抱定了必死的心,恍惚间,我看到老枪正朝我招手,小高对我咧嘴大笑,他满是炮火灰的脸上挂着一排大白牙,笑得甚是憨厚。   巨蟒带起的飓风把我吹了起来,然后一条灰黑如柱的尾巴凌空扫下,我被飓风扫得倒飞出去,巨蟒粗大的尾巴从我眼前划过,我曾经想过千万种死法,但就这么被巨蟒砸死,实在是难以瞑目。   我被巨蟒卷起来扔出十来米远,好在地上落叶厚实,饶是这样,我还是被摔得两眼冒金星。   巨蟒爬到我面前,我还是第一次正面面对它,一颗心在胸腔里扑通直跳。巨蟒的眼睛十分奇怪,火红的两团,像燃烧着的鬼火,它昂着头,张开的嘴巴里满是肉瘤一样的东西,蛇信吐出来半米长,跟鞭子一样。   我呆呆地看着它,巨蟒立在半空,散发出一股逼人的气势,我面对它的时候,心里非常害怕。这种害怕不仅仅是它的怪异,而是它昂头逼视我的时候,它身上散发出的气场,那气场让我觉得自己很渺小,渺小到它随时都能掌控我的生死。   巨蟒的头缓缓俯下来,我被它瞪着很不舒服,情不自禁往后退,巨蟒的头俯到距我不到一米的地方不动了,我也不敢再退,怕惹怒它。巨蟒突然狠狠瞪着我,我心里一震,就看到它嘴巴张开,蛇信闪电一样射出来。我心脏抽搐了一下,本能地就地打了个滚,滚到几米开外的地方。没想到那里居然是空的,我还没反应过来,就滚下了地洞,接连打了十几个滚才停下来,被撞得七荤八素。   我紧张得要死,地洞洞壁没办法借力,我想出去也没法子爬。洞里异常的黑,我手里还攥着保命电筒,推了两下开关,一丝光都亮不起来,那电筒估计是废了。我长叹一声,突然想到一个问题:地洞就是巨蟒的巢穴,我掉进来不就是自己洗干净了送它嘴里了吗?   我心里异常憋屈,唯一办法就剩求救了。喊了两声毛三、猪头,半天都没得到回应,我心里很是忐忑,更怕巨蟒顺着地洞爬进来,就它那庞大的躯体足以压死我。所谓“遇到倒霉事,喝水都能塞牙缝”,我正犯愁,我的腿突然被什么东西牢牢夹住,吓得我半死,黑灯瞎火的,也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那东西拖着我拼命往深处钻,我背上火辣辣的疼,不知道磨掉了几层皮。更可怕的是,我知道拖我的不是巨蟒,可是除了那蟒蛇,地洞里还有什么东西?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那东西把我拖到一处地方,突然停下来。我双眼不能视物,腿被钳得死死的,死命挣都挣不脱,想翻身起来更难办到。我心里狐疑不定,那东西对地洞里异常熟悉,可见是个土著,一般长居地洞的不是地魁就旱魃,难道我活该倒霉遇到它们两兄弟?   我正胡思乱想,就听到背后传来“咯咯”的声音,我的心猛地一沉,巨蟒找过来了。   抓我的怪物在黑暗里倒腾片刻,我就听到前面发出沉闷的“咯咯”声,我还没弄清状况,人就被倒提起来。那东西力气出奇的大,它将我手脚反剪到一起倒提起来,我十分诧异,因为我感觉到那东西抓我的动作好像是个人。那东西能在漆黑地洞里跑得这么快,力气又这么大,怎么会是个人?   我异常吃惊,心里怦怦直跳。黑暗中,那人把我放在一座石台上,又点亮了一只火把,山洞里顿时亮堂起来。我忍着疼痛,翻身坐起来,眼睛适应黑暗之后,就看到有个穿国民党军队军装的人背着我站着,他身体异常的高,我一愣,暗道:“怎么是他?”   这个人就是我在水泥房子外篝火堆里撞见的巨人,我怎么都没想到,它会出现在巨蟒的地洞里。   我环顾四周,这是一间颇大的石室,室内四壁砖石平整,看起来经过人工精心修整,我脑子里闪出一个可怕的猜测:难道这就是蒙古古墓?   那穿国民党军队军装的人还是一动不动,我满腹疑团,便问他:“喂,你到底是什么人?”   那人就像没听见似的,依旧不动,我心道:“这家伙行踪诡异,我一直没见过他真面目,先看看他长什么样子再说。”便从石台上爬下来,正待走到他正面去看看,赫然发现那石台是具棺椁。我心里顿时就有气,这家伙也太会选地方了,把我往死人棺椁上放。   我上前去,拍拍他肩膀,那人回过头来,我早做好了心理准备,如果此人是具僵尸,我立刻砍断他脖子。事实上是,那怪人的脸是我这辈子见过最可怕的一张脸,他的脸上没有鼻子、嘴巴、眼睛等五官,而是一堆密集的黑毛,那些黑毛硬得跟钢针似的,排布在一起,像把钢刷。   我问了怪人一句废话:“你到底是不是人?”   怪人后退一步,指了指他面前的墙壁,那墙壁上刻了一幅圆形图,图上写着古体小字。我这人文化程度有限,只认识几个字,合在一起就是生门、死门、景门,其他字眼一概不认得。   这些词对我来说极其陌生,应该是属于玄学一类的东西,我想了半天,唯一一次听过这些词还是在水泥房顶上,牛小跳指着太极图告诉我们说什么生门、死门的,当时也没在意,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这玩意儿。   怪人指了指圆形图,指了指棺椁,又指了指我。我这才发现,怪人不是不愿意说话,他本来就是个哑巴,他指圆形图又指棺椁是什么意思却让我很费解,难道棺椁与这石壁上的图有某种联系?   我见怪人样子虽然古怪,对我却没恶意,我对他的敌意也就消了。我从墙壁石槽里抽出火把,拿到棺椁附近去看,转了两圈发现棺椁侧面也有一圈简化了的圆形图。这种图极其复杂,标志、符号我一个都不认识,对我来说,虽然细节上有点差异,我却看不出它们的不同。   怪人指了指两张图,发出“嘎嘎”的声音,活像只鸭子。他既然能发出声音,应该就有嘴巴鼻子,只是脸上毛太多把五官都遮住了。他脸上会长钢毛,的确太过离奇,我猜他可能是得了某种怪病,或者是在地下生活太久所致。如果是普通盗墓贼,显然不会在地底下生活太久,想到这里,我又想到一直纠结的那个问题:怪人到底是不是抗日战争时期幸存的国民党军队士兵?   想到上面一对蒙古人和日军特务对掐而死,我突然意识到什么,这幅场景与三年前我经历过的那场战役,是多么的像。我有一种立即揭开怪人身份之谜的冲动。   怪人指着棺椁上的图,用手比画了一下,我见他手上长着老长的黑毛,想起当时在水牢里遇到的水鬼,心里一动,就问他:“在水牢里跟我们打起来的人是不是你?”   怪人点点头,我又问他:“你为什么处处要跟我们捣乱?”   怪人摇了摇头,指着棺椁圆形图,我看他表达不清楚,也没办法强迫他。低头看他指的地方,图形划分出许多小块,上面标注着不同的古体字,那些小块呈阳面向上凸起,我心觉有异,把最中心那一块按了下去。   石室里突然振动了一下,石壁里发出“咯咯—咯咯—”的声音,好像是触发了什么机关,跟着又是“砰”的一声巨响,石室朝里方向的石壁裂成两半,我听到里面传来一声响亮的枪声。   我心里一颤,就看到一个满身是血的人从断裂口里钻进来,眨眼工夫就奔到我们面前,我急忙把火把横在胸前大喝一声:“是谁?”   那血人破口大骂道:“是我!老赵你什么眼神,半个时辰不到连我都不认识了。”   我定睛一看,那血人体态肥硕,面目狰狞,全身上下到处在流血,状如恶鬼。他冲到我面前一把抱住我,说:“老赵,我还以为你见马克思同志去了,你真没死啊,我还祈祷你去了地下保佑我呢。”   我没心思跟他扯淡,忙问他:“毛三和牛小跳呢?”   猪头一拍脑袋,说:“就在前面墓道里,我光顾着自己逃命把老大落下了,我得回去救他。”   这个愣头青急匆匆说完话,也不理我,又扭头朝断墙里飞奔,我见那个怪人还是一动不动站那里,知道他有门道,就问他:“你去不去?”   怪人一脸直毛对着我,也不答话,我顾不上他,举着火把朝裂开的石壁跑去。穿过石壁,后面是一条很长的墓道,墓道深处发出“咚咚咚”的回声,猪头早没了影。   我跑过墓道,前面出现一座很大的山洞,洞里很是狼藉,地上散乱堆着石人、石马一类的东西。那石雕雕得极其逼真,从石头马的鬃毛就可以看出独具匠心,石人轮廓高大,面部表情或威严或滑稽,栩栩如生,我虽然是个粗人,却也能看出来这些石雕来历不凡。   山洞深处是突然射过来的一束手电光,我看到猪头架着毛三急匆匆从远处跑过来,牛小跳跟在他们后面跑得上气不接下气。猪头这厮虽然横肉一身,逃命起来却快得吓人,转眼工夫就拖着毛三越过重重石人、石马,跑到我面前。   猪头看到我,把那把烂步枪抛过来,说:“那神经病蟒蛇追过来了,我枪法太臭,你照脑袋打,打烂了脑子它就没法横了。”   我心说:“猪头你小子不是害我吗,大蟒蛇脑袋中弹一点事没有,就专盯着拿枪打它的人不放,我好歹才逃脱它的追杀,你又让我来这招!”   猪头说:“老大被大蟒蛇舔了一舌头,你看脸都绿了,可能是中毒了,得赶紧去墓室里解毒,这里就交给你了。”   他话才说完,我就看到大蟒蛇从石俑里探出头,直奔我而来,沿路撞翻许多石人石马。我在树冠下只顾逃命,没见识过它的全貌,现在看着煞是惊心。那蟒蛇从黑暗中爬过来,一直到我近前还有半截身体没出来,一眼看过去,石头缝里全都是蟒蛇肥硕的躯体。我心里暗暗叫苦,这里不比树林,没千年古木挡着,我们一堆血肉,哪经得起它那条尾巴?   蟒蛇从石俑胯下游出,它把躯干盘在一起,一身鳞片倒竖,居高临下望着我们,身上斑纹煞是血亮。我见识过它的厉害,心里很虚。那把烂步枪也不敢再开,猪头说:“还是没跑赢它,咱们这回算完了。”   那蟒蛇晃着斗大蛇头,嘴里一条蛇信一吐半米来长,猩红吓人,还带着黏液,让人犯恶心。它盘在三米开外的一块大石头上,把整个石头都裹了起来,昂着头冷冷地看着我们,我们不动,它也不动,我似乎在它眼神里看到一种恶毒的恨。   猪头受不了了,他把毛三推给牛小跳,一把从我手中夺过步枪,不等我阻止,冲大蟒蛇脑袋开了一枪。我们距离很近,猪头这一枪实实在在打上它的脑门,轰得血花乱飙。蟒蛇中枪,脑袋发狂似的砸在大石头上,撞得石屑乱飞,猪头被大蟒的反应吓到了,又把烂枪扔给我,自己扶着毛三扭头就跑。   我把猪头祖宗二十八代都问候了一遍,大蟒蛇这么记仇,我扛着这把烂枪,不是找虐嘛!我看大蟒蛇一骨碌散开,蛇身塞得周围十几米范围里都是,一身鳞片由黑变红,像烧得通红的烙铁,看着十分可怕。   我仓促地把惹祸烂枪扔到山洞那一头去了,巨蟒蛇斗大的蛇头垂落地上,我以为它快死了,心底松了口气。那蛇头毫无预兆又飞到三米多高,一双鬼火似的眼睛狠狠瞪着我,它长信一吐,一坨黏稠的液体甩我一脸。那玩意儿臭得很,我当场就吐了,巨蟒俯冲到我面前,长信子跟箭一样射向我的脖子。   我脑子里一片空白,本能地就地打滚,滚到石雕堆里。那巨蟒很变态,它不去找始作俑者猪头,硬追着我死磕,我趴在石头堆里看它穿过缝隙爬过来,吓得我直冒冷汗。我背上、腿上被尖石扎了几道口子,在这生死攸关之际,也顾不上痛了。只见那蛇头翻过我正对面的石头人,爬起来拔腿就跑。   巨蟒在乱石堆里爬不快,我翻身就上了旁边的夯土方,那夯土方两米多高,宽四五米左右。我爬上去也不敢回头看,举着尚没熄灭的火把没命地跑,身后是巨蟒滑动发出的“咯咯”的声音。我一路跑得飞快,顿觉当兵那几年每天例行五公里长跑太有必要了,我脚下生风,身后那“咯咯”声音慢慢就远了。   跑一段后,扭头往后看,夯土两边全是一排排的兵马俑,乍一看整个山洞都是,竟然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我心说,蒙古哪位达官贵人有这么大的排场,竟然搞出比秦始皇还壮观的兵马俑群出来,也太霸气奢侈了吧!   又觉得情况很不妙,巨蟒撵人速度一向很快,滋溜溜跟开火车似的,这回怎么落后那么多?这厮虽然是个畜生,智商却很高,我很怀疑它在玩什么花样。   这么一想,我的心就悬了,左右环顾也没发现巨蟒的影子,周围都是黑压压的石人俑。突然,我听到身后响起石头断裂的声音,急忙扭头去看,一具人俑迎面朝我飞了过来,那直通通的东西活像一具飞尸,我吓得寒毛倒竖,急忙跳进兵马坑,摔了好大一个跟头。   那兵马俑飞出很远才掉进坑里,我明白是巨蟒在捣鬼,便翻上夯土方,飞出石人俑的坑里也没巨蟒影子。我知道它肯定藏起来准备偷袭我,不禁暗想:这东西恐怕是活成了精,不但知道记仇,还懂得使诈,太可怕了。   我又想,所谓兵不厌诈,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我藏在兵马坑里,饶是你厉害,我跟兵马俑混在一起,你能奈我何?我灭了火把,匍匐在众多兵马俑中间一动不动,静等那巨蟒出现。   就在这时,我突然看到我对面蒙古石俑后面亮起两盏红灯,跟鬼火一样,我心里一沉,暗道:“这是那蛇的一对眼睛吧!”   我拔腿想跑,却翻了个大跟头,一头栽进石人堆里。我这才注意到双腿被什么东西箍住,像戴了两只脚镣,任凭我怎么用力,都挣不脱。   我吃了一惊,弓着身体去摸脚上的东西,那东西冷冰冰的,又粗又肥,正是那条巨蟒的长尾巴。   刚才摔的一跤把唯一防身的匕首给弄丢了,我身无长物,根本没办法挣脱巨蟒。情急之下,随手摸到一块石人俑的断头,用力砸在巨蟒身上,那巨蟒发出一声嘶鸣,勒得我骨头生疼,几乎就要勒断。   我疼得惨叫,巨蟒的身体缓缓蠕动,顺着我的双腿往上爬,一直缠到我胸口上,把我捆成一个大粽子。巨蟒一用力,我就听到全身骨骼“咔嚓”的响,一口气憋在胸口,上不上去下不下来,我几乎就要被这么活活憋死。   巨蟒蠕上我胸口,很快爬过脖子和脑袋,它轮胎粗的躯干把我整个裹成一个椭圆形的球。我全身都被它血红的鳞片刺得发痛。由于呼吸被压迫,我的意识开始出现混乱,透过蛇身缝隙,我看到一对鬼火似的蟒蛇眼睛灯越飘越近。   我心说:“这巨蟒到底有多长啊,它尾巴在我这儿,头怎么能在那么远的地方?”   巨蟒一直没有停下来的意思,我全身的骨头咔咔作响,像要被挤爆掉一样,我能感觉到每一寸皮肤都在燃烧,这是血管被压迫的症状,我想我离死不远了,就这一两分钟的事情。我还知道我会死得很惨,全身骨头被压断,血管爆裂。死后血液流进肌肉,我整个人全身发紫,像块软皮囊似的瘫在乱石堆里。   我全身燥热,想到即将变成一块没一寸全骨的烂泥,我心里一阵发虚,热汗冷汗放水似的往外冒,有一种大小便失禁的感觉。   我死命憋着,可不想等猪头找到我的时候,我成了一具臭尸。我恍恍惚惚再往外看,那两盏幽火已经飘到我面前,火一下子旺了不少,我还看到火焰腾腾的往上冲,心里奇怪起来,巨蟒的眼睛怎么变这么大了?   我整个陷入混沌状态,蟒蛇是没有温度的,我被它这么裹着,体温降到了冰点,冷得全身发抖,看什么眼前都挂着一片雾。   这时,我听到一个人说话:“咦,变态蟒蛇怎么在这儿团个大陀螺,这伙计不会又有什么坏主意吧?”   我模模糊糊觉得是猪头的声音,想喊他,却说不出话,心里又焦又躁,蟒蛇发出一股腐烂的气息,朝我脸上直扑过来。   又有个说道:“那不是陀螺,里面好像有个人!”我猜是牛小跳在说话。   猪头说:“还真是!这个人肯定就是老赵了,赶紧把蟒蛇弄开,看老赵死没死。”   我心里一喜,就听到一声熟悉的枪响,正是那杆烂中正式步枪发出来的,我心想,猪头这小子总忘不了那把枪,又叫他给找回来了。   巨蟒浑身一抖,我听到自己身上发出“咔”的一声响,憋在胸腔的一口血差点喷了出来,我闻到一股很刺激的血腥味。   那蟒蛇可能中了枪,它松开我,一股烟似的追着前面一团火而去,我这才看清那两团火不是巨蟒的眼睛,而是猪头和牛小跳的两支火把。   牛小跳把我从兵马坑里扶到夯土方上,捏捏我鼻子,又摸摸胸口,一副很专业的样子,又自言自语说:“还有气,有心跳,死不了了。”   他给我全身揉搓,把淤血都揉匀了,扛着我就往来时的方向跑。我以前一直以为牛小跳很瘦弱,是风吹就倒的那种,真让他架着,我才发现这小子体力不是一般的好,扛着我这条大汉在夯土方上还能跑得飞快。   我们一直跑到墓道,牛小跳扛着我跑了一会儿,我身上积淤的气血都活了过来,精神恢复不少,不需要牛小跳再扛着走了。   牛小跳忽然叫起来:“蟒蛇来这边了,老板我们快跑!”   我抬头就看到猪头那支目标明显的火把正朝我们这边飘过来,山洞深处回荡着蟒蛇开山裂石的声音,听起来很可怕,猪头一路大呼小叫,一溜烟就跑上夯土方,距离墓道不远了。   牛小跳拖着我的膀子,恳求我说:“老板,我们快跑啊,迟了就来不及了,猪老板有枪。”   我哼了一声:“枪顶什么用,我们爆了它几次头,它还是跟没事一样。”   牛小跳都要急哭了,死拽着我往墓道里跑,一直跑到石壁裂开的那座墓室,我看到毛三横躺在棺椁上一动不动,却没看到那个高大的国民党军队士兵。   我去看毛三,见他眼睛紧闭,牙关死咬,脸上红成一团火,皮肤灰中带绿,看起来中毒很厉害。   我问牛小跳:“墓室里那个人怎么不见了?”   牛小跳说他和猪头架着毛三进来,墓室里就是空的,根本没人,他们把毛三抬到棺椁上平躺好,就出来接应我,这整个过程就他们几个,没别人。   我觉得很奇怪:那怪人难道偷偷溜了?是他把我拖进墓室的,这里应该是他的地盘才对,他怎么自己反倒跑了?   我听到猪头在墓道里直叫救命,跑到石壁裂口一看,猪头那把烂枪只剩下半截了,他一手举火把,一手拿枪,跑得脚下生风,蟒蛇贴着墓道墙壁飞快地爬过来,长信不时把沿路的老鼠捞到嘴里,一口能吞好几只,吃得满口淌血,煞是可怕。   我大叫:“猪头,这边,快进来!”   猪头答应一声,把那截烂枪砸向蟒蛇,蟒蛇把长信一卷,捞起烂枪发现不能吃,又扔到地上,猪头趁这个间隙猫腰钻进裂口。我把他拖进来,和牛小跳合力推着附近一块石雕香炉,把裂缝给堵了起来。   猪头趴在香炉上喘粗气,说:“这蟒蛇真不是一般的蛇,都快成精了,那智商高的—连我都自愧不如。”   蟒蛇爬到裂口处,透过裂缝瞪着我们,眼睛红彤彤的几乎要滴出血出来,猪头那小子犯贱,就地找了一把古刀逗它,把刀尖伸出去碰蟒蛇的长信,碰了几下,被巨蟒拿蛇信卷住,一甩头就给抽飞了。   猪头吓得愣了好几秒,直叹:“这蟒蛇真凶悍,要不是有石香炉顶着,我们几个都得歇菜。”   我被他气得不行,怒道:“你小子赶紧省省吧,小命不要了,你还敢逗它?”   猪头冲我笑笑,“这不是解气吗,一路被它追得满世界跑,小命几次差点丢它手上,我这一肚子的气怎么办,总得出啊!”   我无话可说,就听外面响起一声巨响,整个墓室晃了几晃,石壁发出崩裂的声音。我吓了一跳,这巨蟒也太猛了,它真敢拿头撞这么厚的墓室?   那蟒蛇一次没撞开,又连撞几下,墓室被撞得直掉灰尘,落了我一头一身都是,裂口那面发出“轰隆隆”的巨响,一人多高的香炉差点被震开,吓得我和猪头死命顶住。   蟒蛇又撞了一下,那面石壁上顿时显出蜘蛛网状裂纹,猪头大叫:“完了,李逵爷爷又来夺命了!”   猪头的话刚刚说完,一堆石板石头迎面扑来,砸得满室都是,我和猪头急忙蹲在香炉后面。那香炉也被巨蟒平地拔起,骨碌碌扔到墓道里去了。   我们逃到棺椁后面,猪头翻身上去把毛三拖下来,墓室虽然不小,里面却没藏身的地方。巨蟒昂着蛇头钻进来,它奇长的尾巴几乎塞满了整间墓室,我提着一把蒙古刀,看着它发亮的蛇纹,脑子一下懵了,不知道该怎么办。   那巨蟒爬上棺椁,盘了一大团,它跟看猎物似的瞪着我们,长长的蛇信突然喷了出来,我身后就是墓室石壁,一下子不知道往哪里躲。这时,从侧门石壁上跳出一个人—是那个穿国民党军队军装的怪人,那人膀扛一把古刀,挥刀斩向巨蟒。   我还没反应过来,就被喷了一脸血,蟒蛇长信子被砍,发疯似的爬下棺椁,尾巴在墓室里乱甩,我和猪头他们缩在墙角,大气都不敢出。   那怪人大步走到巨蟒面前,巨蟒就要过来缠他,他突然抛下古刀,双手抱住蛇头,发出野狼似的嚎叫。蟒蛇拼命挣扎,却怎么都挣不脱怪人的双手,它全身蠕动,尾巴把墓室侧面石壁给撞了个粉碎。平地顿时涌起一股浓灰,我们在灰尘堆里什么都看不见,过了片刻,就看到蟒蛇慌慌张张地往外跑,怪人把古刀扛在肩上,朝我们扭过头来,毛刷一样的脸上看不到表情。   猪头愣了一下,惊叫道:“啊,这哥们这一手太帅了。”   灰尘散了不少,我却看到巨蟒撞毁的石壁后面,露出两扇黑漆漆的门,那门上还挂着一道大铜锁。   怪人把毛三抱上棺椁,掰开他的嘴,把一团血淋淋的东西塞进他嘴里,又在他喉咙腹部按了几下,毛三一口把那东西给吞了。   猪头很吃惊,嚷道:“哎,你给你我大哥吃了什么?”   我告诉猪头,那人是个哑巴,猪头问我:“那他是不是聋子?”   我想了想,说:“应该不是!”   猪头抓着怪人的膀子,说:“那好,我问你,你到底给我大哥吃的是什么玩意儿,别把我大哥弄死了!你弄死他我就弄死你。”   怪人没理他,我指了指墓道那边,又指了指毛三,意思是他是不是把巨蟒蛇胆取出来给毛三吃了。怪人点点头。   猪头松了口气,对怪人千恩万谢,差点就要跪下来给他磕头了。我心里狐疑不定,怪人来头这么可疑,为什么要三番四次地救我们,他到底有什么目的呢?   等灰尘散尽,那面破碎石壁后的门才露出真容,猪头咋咋呼呼的跑过去,大叫道:“这里也有水牢那种铁门,太邪乎了。”   我也发现两处铁门的相似之处,它们显然是用同一种金属浇铸成的,门上还是那种野狼仙翁图,我惊奇地发现,箍尾金鱼锁被蟒蛇砸开了,锁环歪到半边,松松垮垮挂在门闩上。   猪头等不及,一把拉开大铜锁,推开铁门,铁门后面烟雾缭绕,什么都看不清楚。我很奇怪门里面怎么会有雾气。   我隐约看出雾气后面是一条很长的墓道,墓砖在雾气里若隐若现,墓道墙上好像还有一排壁画似的东西,我站在铁门外,只能看到一个大致的,不能确定。   猪头扛着蒙古刀,就要进去,被怪人一把拉住,怪人指了指里面,又指了指耳朵,我知道他是想让我们听。   我把耳朵贴在铁门上,就听到里面传出“咔嚓—咔嚓—”的怪响,隐隐还有回音。我一下子就憷了,墓道里显然很有古怪。据我所知,铁门都是锁着的,也就是说,墓道这个空间是相对封闭的,已经封闭了上千年了,怎么会有这种怪事?   猪头坐不住了,硬要进去,还嚷嚷着:“管他什么鬼怪,我有刀在手上,见一个砍一个,还怕他个球。”   我一把将他拉出铁门,冲他吼道:“你忘了小六是怎么没的?这个地方很不对劲,你用脑子想想。”   猪头说:“老赵,我当然明白你的意思,你看我那么聪明不是?我进去就是想看看小六那家伙到底在不在里面。”   我有点被猪头感动了,这家伙看起来浑不吝的,却很重义气,为他大哥毛三,为他兄弟小六,他都能不顾性命,甚至为了我这个相处不到一个星期的陌生人,他都能牺牲自己去吸引大蟒蛇。这种人现在太少见了,我不能让他就这么去送死。   我对猪头说:“你先等等,我觉得吧,好像有东西要出来了!”   猪头很吃惊,那怪人向我们挥挥手,让我们退到棺椁后面,墓道里的声音变得很响,我甚至听到像有人跺脚一样的声音。猪头显得很激动,直勾勾地盯着烟雾缭绕的墓道门,怪人扛着那把古刀,很镇定地拦在我们面前。   那种脚步声似的声音到墓道口就停了,我心里怦怦直跳,觉得一定有事情要发生。那烟雾中果然出现一个人的轮廓,烟雾太浓,我看不清楚,雾气里到底是不是藏着个人,我不敢肯定。   这一发现是颠覆性的,从逻辑上来说,铁门密闭了上千年,别说是人,就是一只老鼠也活不到现在。   我等得心焦,又不能冲进去一看究竟,索性掏出支烟来抽。我的香烟在水牢里就打湿了,点了几次点不着,急得我失去了耐心,把大半包“芙蓉王”扔了出去。   这时,浓雾里飞奔出一个黑影,猪头跳上棺椁把火把举得高高的,我就着火光一看,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差点连自己的舌头都生吞了。那边跑出来的居然是一个剥皮人,他浑身上下全都是血,身上都是血淋淋的肉,我看得直打哆嗦。   猪头也愣了、呆了、傻了,他憋了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这个怪物,绝不是我的小六!”   我也很赞同,这怪物没有一点地方能跟小六扯上联系。那个怪人抽掉刀鞘,把雪亮古刀横在胸前,趁血怪冲出来的机会,迎面一刀劈了过去。那血怪也是厉害,一弓身躲过他的刀锋,又扭头往墓道里跑。   那个怪人一刀劈空,紧追着血怪不放。他追进墓道,又转身把铁门关上,冲我们比了一个禁止进入的手势,一溜烟就跑不见了。   猪头一屁股瘫坐在棺椁上,他愣了好半天才说:“老赵,你说说你的看法。”   我说:“我没看法,那个血怪肯定不是小六,你看他的体型身材,没一处像的,绝不是小六。”   猪头咬着牙,脸上淌了一脸热汗,他随便抹了一把,说:“老赵啊,我跟你说句贴心子话吧,我觉得那血怪,就是小六啊。”   他说着就哭了,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我不知道他感情转变为什么会这么快,更难猜到他凭什么一口咬死那血怪就是小六。   猪头哭够了,才说:“血怪扭头跑的时候,他瞥了我一眼,小六那眼神,跟别人不一样,阴阴的,好像总打算占人小便宜,我一眼就看出来,铁打的没错,就是小六。”   他说着说着,又号啕大哭起来,哭完了还唱起来了,尽是些什么“我的小六啊,你十六岁上死了娘,猪爷我含辛茹苦把你带大,而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的话。   猪头哭得欢畅,没防到毛三突然跳起来大骂一声:“猪头,你又哭丧了,我好好的做春秋大梦让你给吵醒了。”   猪头擦干眼泪鼻涕,跳下棺椁,毛三已经从地上爬起来了,他兴奋地抓着毛三的手说:“老大,你没事了?我还以为你要去见马克思同志了呢,没事就好。”   毛三顺手就给了猪头一个大耳刮子,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我还没死,你就嚎上了,真晦气。”   看到墓室里一派乱象,他脸色大变,问我们说:“大蟒蛇难道追到这里来了?”   我们把他昏迷过后的情况简单向他说了一遍,把毛三吓得心惊胆战,饶是他见过无数怪事,也觉得太过惊心动魄,一下子很难接受。   说到那个怪人,毛三点上香烟,喷了几口烟雾,说:“我觉得这个怪人,和我们应该有一段渊源。”   毛三这句话吊得我们心里很痒,问他到底是什么渊源,毛三又发脾气了,敲着猪头的大脑袋说:“你自己想啊,我要是知道早就说出来了,还至于这么纠结吗,你自己没脑子啊?” 第十五章 另一个故事   毛三坐在地上抽烟,一支烟抽完,他突然注意到棺椁上那幅圆形图案,趴上去看了半天,又很迷茫的样子。   我心说:“毛三这小子文化程度也有限,唯一特长就能胡诌几首歪诗,比如歌颂祖国歌颂党的,发表在军营小报一类的报纸上,就他肚子里那两钱墨水,哪能看得懂这么高深的东西?肯定在装。”   果然,毛三上看下看瞧了半天,挠着头说:“这东西肯定有门道,要是谁看得懂,应该能为我们提供不少信息。”   猪头一摊手,表示无可奈何,牛小跳站在最后面,我注意到他一直炯炯有神地盯着那面图看,他突然说:“老板,给我看看吧!”   猪头很鄙视地说:“我大哥都看不明白的东西,你一小山民哪能懂,别给我添乱,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牛小跳不敢走上前去,毛三抽了一口烟,向他招手,说:“过来看看吧,反正死马当活马医,人家当地人,说不定还懂得多。”   牛小跳小心翼翼地经过猪头身边,拿火把照那幅圆形图,我想起他在水泥房顶上说的那番话,暗道:“这小山民不简单啊,说不定这幅图他还真认识呢。”   牛小跳看了一会儿,说:“这是一张奇门遁甲图,又跟普通奇门遁甲图不一样,里面用八门九星隐藏了一通机关。”   他站起来,看了看棺椁,说:“我猜可能是打开棺椁的秘法,只有排对了八门九星,棺椁才能打开。”   猪头缩着脖子,一副刮目相看的样子,说:“看不出来啊牛小跳,你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毛三把猪头推开,说:“我就是要打开棺椁,你能不能把那个什么门啊星啊给排出来,把那个机关弄开?”   牛小跳挠挠头,他把目光落在墙壁上那幅图上,他仔细看了一会儿,一拍脑袋,说:“有了,我试试。”   牛小跳在棺椁前面蹲了半个小时,那奇门遁甲图上的阳文方块被他按得噼啪直响,圆形图的地盘还能左右移动,我跟看天书似的盯着牛小跳操作。   牛小跳给我们解释说,墙壁上那面图看着像是解开机关的样图,其实是个陷阱,按照那张图来做,机关就会卡死,棺椁就永远打不开了。那图是个反图,生门是死门,休门藏景门,伤门变惊门,杜门是开门,这里面有很多精巧的诀窍,懂的人不难,不懂的人按一下就出错,一出错棺椁就完了。   他说了一通,按下最中间一个方块,棺椁上的石板盖子就咔嚓咔嚓自己推开了,我被牛小跳的本事所折服,这小山民果然不是我想的那么简单,这人很有问题。   猪头举着火把朝里面一看,发现棺椁里面还有一重棺材,那道棺材就好打开了,我和毛三一起用力,把石板棺盖抬起来,发现里面躺了三具尸体。三具尸体摞在一起,最上面一具是个日本军官,中间是一具衣衫破烂的山民尸体。日本军官一刺刀捅穿了山民的胸口,山民下面,才是一具蒙古古尸。   我看到那个山民,顿时想起牛小跳给我们讲的故事,他爷爷牛大贵跟两个堂兄进山来盗墓,两个堂兄全死在森林里,就他爷爷牛大贵带着半条小命给逃了回来,这干化的尸体,不会是牛小跳他堂爷爷吧?   牛小跳看到那具山民尸体,愣了一下,面上有悲伤的神色,我心里顿时明白了,牛小跳能在这么短时间内打开古人穷尽心机设下的机关,不是他小子聪明,而是他爷爷牛大贵早把这机关的诀窍告诉他了。   毛三不知道牛小跳的故事,见到那具山民尸体,只是觉得奇怪,就抛到一边,被牛小跳搂着拖到一个角落里立好。   猪头走上前去拦住他说:“你这个小山民干什么,把这尸体当个菩萨供着干吗,咱们跟老大是找大东西的,这么多尸体,你哪里供得过来?”   牛小跳急忙把那尸体抛了,猪头说:“这才对嘛,你这个小山民,虽然瘦是瘦,好歹也是大山里长大的,总有一把力气,你去把棺材最底下那具蒙古古尸给扛出来。”   牛小跳答应一声,就朝棺椁那里走去,毛三突然叫住他,说:“小跳,你来我这边。”   牛小跳不知道毛三要干吗,小心翼翼站他面前,毛三把牛小跳打量了一番,吐了口烟圈说:“小跳啊,我觉得你对这大山熟得很,比我都熟,你以前是不是来过地底下?”   牛小跳吓得急忙挥手否认,毛三白眼一翻,脸上横肉酱紫得吓人,他一把抓住牛小跳的肩膀,说:“你跟我说老实话,有半句假的,我一枪崩了你。”   毛三真的从皮带内套里掏出一把日本人的“王八盒子”,顶在牛小跳额头上,牛小跳只是区区一个小山民,没见过大世面,一下子被吓瘫了,坐在地上,一句话也不敢说。   毛三很满意地点头,问他说:“你以前来过这里没有?”   牛小跳哭丧着脸,连连摆头,说:“老板你要是不高兴了,我叫我爷爷把钱退给你,你放我回去吧,我不带路了。”   毛三冷哼一声,说:“哪有那么容易,你今天瞒我一句话,就是个死,谁都帮不了你。”他又问牛小跳说:“你没来过这里,谁教你开机关的?你那套什么生门死门,骗鬼去吧,当我傻啊。”   牛小跳战战兢兢,吓个半死,他终于说了真话,这机关是他爷爷牛大贵教他开的,他爷爷曾带着两个堂爷爷来过这里,还开了棺椁。他堂爷爷开棺材的时候,被墓道里冲出来的日本人一刀捅死,他爷爷牛大贵以前在地底下没见过日本人,以为是山鬼,吓了个半死,带着半条命逃出了山外,从此不敢再进那片林子。   毛三凝眉苦思,直到抽完半支烟,才斜眼看着牛小跳说:“不对,你爷爷不过是个普通山民,哪里有本事开古人费劲心血弄出来的机关?你小子还在骗我。”   牛小跳吓得面如土色,急忙辩解说他爷爷之所以能开这机关,是因为他爷爷是个道士,还是正一道下面一个教派的弟子,他有个十分邪门的师父。据说牛大贵的师父是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像个仙翁,有一天他来到贫困闭塞的小村庄,看到活蹦乱跳的少年牛大贵,见他是块好材料,就打算收他为徒,传授独家修炼法门。   牛大贵他们家一窝孩子,家里长辈对牛大贵有什么过人天资不感兴趣,却很乐意老道士能带牛大贵出门讨口饭吃,就一口答应了老道士,老道士在小村庄逗留不久,就带着牛大贵去了重庆。   那老道士非常奇怪,他不教牛大贵打坐做法,驱鬼画咒,却教他一些奇门遁甲、八卦推排一类的东西,还传他寻龙点穴、查砂问水、切相妙术,每天做的功课就是背诵一些匪夷所思的方术诀窍。牛大贵出身贫苦,大字不识几个,好在脑子聪明,把他师父教的东西一一记在心里。   牛大贵跟老道士云游几年,有一天老道士把牛大贵叫到跟前对他说:“徒儿,你跟我这几年,我把该教你的本领都教你了,我们师徒缘分已尽,该到分别的时候了。”   牛大贵这几年跟着老道士好吃好喝,感念他的大恩,哪里肯再离开师傅?哭着嚎着抱着老道士不肯让他走。   老道士突然说:“徒儿,你道我为何偏偏选了你,而不选别人?”   牛大贵想不明白,老道士说:“你是聪明胆大,但天下聪明胆大的人到处都是,我选了你,是看重你老家村子后面那片无人山区。”   牛大贵非常迷茫,那片山区全是莽莽群山,除了树和满山走兽,没有特别的地方,他师父到底看中了大山里的啥呀?   老道士提到大山,脸色很难看,他说:“徒儿啊,这大山里有古怪,千百年来,害了不知多少人性命。我找到这里,就是想毁了那东西,让它不再害人。只可惜我年老体衰,进不了山了,你年轻力壮,又在山里长大,学了我的堪舆之术,找到山中的东西,定是易如反掌了。”   牛大贵问老道士山里那东西到底是个啥,怪唬人的。   老道士凝眉想了很久,说:“这个东西是宝物,也是祸害。”大概七百多年前,蒙古大汗蒙哥率领十几万铁骑踏足合州钓鱼城,蒙古骑兵纵横天下,一直没遇到敌手,在合州钓鱼城却屡战屡败,伤亡惨重。钓鱼城虽然占据了天险,易守难攻,可它毕竟只是一座小城,以蒙古精兵踏破山河的气势,还一再被挫掉锐气,就很有问题了。   蒙哥汗找来许多江湖异士,运用堪舆之术才发现,这座城池很奇怪,它与嘉陵江南端的一片山区暗合北斗七星的方位,他们早有耳闻,那片山区怪事不断,恐怕大山里有东西,只要破了那东西,钓鱼城便可不攻自破。   蒙古人自成吉思汗之后,便特别信道,当年全真教丘处机被成吉思汗奉为上宾,为他讲治世之道。自此以后,蒙古人就特别信奉道教,江湖高人的建议被蒙哥汗采纳,蒙哥亲率随从进了大山。   牛大贵的好奇心被勾起来,就问:“那蒙哥汗找到那东西没?”   老道士摇着头说:“那片山区之奇特,你应该知道不少,是不是有些地方,连你们当地山民也从没进去过,也从来进不去?”   牛大贵一想,还真是那么回事,大山里高峰深涧,风景极是壮美,许多看着仙境一般的地方,任凭他怎么走,就是没办法接近,的确是很怪。   老道士说:“这就是山水中的玄机,要不是精通堪舆秘术的高人,就算你穷尽一生心血,也没办法靠近无人山区半步。”   牛大贵比较在意蒙哥汗在大山里找到那奇怪的东西没,一再追问他师父,老道士说到后来,终于松了口,说:“蒙哥汗遭遇种种凶险,还是没躲过天地造化,不但没找到那东西,还把自己一条九五之尊的命,也葬送在大山里。”   牛大贵目瞪口呆,老道士不失时机地说:“为师把该说的全都告诉你了,我们师徒一场也算有缘,你只要帮我办好这一件事情,我在九泉之下也能瞑目了。”   牛大贵一介山民,他师父把这个故事讲得玄乎其玄,把牛大贵一颗胆子吓掉了大半个,更别说独自闯进大山里了。他支支吾吾就要拒绝,还没等他开口,他师父就这么升天了。   牛大贵回到破落山村,生活一落千丈,那年也是多事之秋,陪都重庆接连遭到日军轰炸,他们又遇到粮灾,整片山区有人的地方,都在闹饥荒。   牛大贵被饿急了,想起他师父的遗愿,又想堂堂蒙古大汗死在山里,陪葬的东西肯定不少,他小时候也听过有人说山里有古墓,还有人进去挖过呢。于是,牛大贵管不了蒙哥大汗离奇死在大山里的事实,蛊惑他的两个堂兄跟他一起进山,他按照师傅教的堪舆奇术,闯破种种机关,一直找到蒙哥汗的墓室,打开棺椁。却没想到日本人也找到这个地方。日本人刚经过一场鏖战,见到地下有人,一下子激动起来,刀枪齐上,牛大贵两个堂哥顿时就死在日本人手里。   牛小跳说完他爷爷这段奇遇,毛三陷入沉思,而我却想到另外一个故事,心里不禁一动,原来这个事情是真的。   我有个朋友,在重庆一所大学里教历史,他不但在历史方面很专业,对考古或者一切真相模糊的事情都有偏执的追求。他曾对我说过,南宋末年,蒙古大汗蒙哥率军入侵合州钓鱼城,半路上遇到一个扶乩老道士,那道士预言他不久会死,而且死状离奇,死因与一座隐藏在水里的古城有关。   我听完这个故事,只是置之一笑,我对历史没多大兴趣,只对戎马生活非常向往。那朋友性格乖戾,一向很少朋友,那天逮住我,非要把他的研究成果跟我分享,于是就把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跟我说了一遍。   我当时很烦,又不好拒绝那朋友,根本没把他的话放心上,只听了一个大概。后来记得他说,忽必烈攻下南朝之后,还派人去找那扶乩老道,老道消失在草莽之中,再没出现过。而他的扶乩图,也跟着一起失踪了。   我那朋友具有执着的科研精神,崇尚理性思考,他跟我说,为了证实这个结论,他还重走过蒙哥汗入侵中原的路线,取得了第一手资料,这个故事有根有据,绝非杜撰。   我现在回想起他说过的每句话,都觉得匪夷所思,从他的讲述看来,他肯定来过这片山区,甚至还调查过牛大贵。   我的重点落在蒙哥汗的死因上,如果真的像我朋友说的那样,蒙哥汗死在一座水下城里,就有点不靠谱了。按牛小跳的说法,蒙哥汗率众深入无人山区,寻找秘宝而不可得,最后离奇惨死,怎么说也是死在大山里。难道山底下还有一座水城?这个假设很荒谬,我立刻否定了。   毛三的“王八盒子”并没有放下来,他掐掉烟,将牛小跳的脑袋摁进棺椁,说:“你隐瞒身份,假装给我带路,又是出于什么目的,想分一杯羹?”   牛小跳吓得连连摆手,瘪着嘴,几乎就要哭出来,他跟毛三说,他爷爷从森林里逃出来,既觉得对不起两个堂兄,又对不起师父,愧疚了一辈子,就想去把他师父说的东西找出来毁了。他知道凭他孙子的本事,一进山肯定是个死,刚巧毛老板找进村子,他爷爷灵机一动,就把牛小跳推荐给毛三他们。   牛小跳吓得不轻,他毕竟只是个山民,又言辞恳切,毛三这才信了他。毛三又问我说:“老赵,你说怎么处置这小内奸,不如我一枪毙了省事。”   我早对牛小跳有疑心,这回他把话说开,我心里就舒坦多了,其实打心眼里我也没觉得牛小跳有多坏,只是他总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惹人生疑。我劝毛三道:“算了,大家都是奔着一个目的来的,何况他还是个孩子。”   猪头跳出来反对说:“哪是孩子啊,这小子早发育全了,不信咱们验明正身。没发育就放了,发育了就地枪决,抓到奸细不处置,容易坏了咱们江湖上的规矩,你说是不大哥?”   牛小跳本来还抱有希望,猪头一嚷嚷,吓得面如死灰,不敢再说一句话。我让毛三把牛小跳给放了,牛小跳对我感激不尽。   其实我保牛小跳还有一个目的,再往深处去,恐怕就不是我们想得那么简单,牛小跳有堪舆妙术在身,关键时刻估计还能给我们保命。   猪头趁我们理论的机会,溜到棺材里把那具蒙古古尸给背了出来,这小子贪财,打开棺椁后就一直盯着那蒙古古尸,现在终于找到下手机会了。   我听猪头在棺材里叫起来,“这蒙古皇帝也太肥了,都死了上千年了还不带消减的,太缺德了。”   我朝棺材里一看,就看到猪头扛着蒙古古尸往外爬,那蒙古古尸背上,好像背了一只绿油油的铁箱子。   我看箱子掉了一层油漆,心里暗想:蒙古人哪有这种东西,这蒙古古尸不会被人动了手脚吧?   绿皮漆箱子和蒙古尸捆在一起的组合很不合逻辑,确切来说,是很不对劲,我觉得里面一定有古怪。   毛三冲猪头吼道:“你这个家伙做事总是毛手毛脚的,快把蒙古古尸放下,给我放下。”   猪头不明所以,只能又把尸体扔进棺材里去。我和毛三急忙跑过去,毛三让猪头把蒙古古尸翻过来,我看到绿皮箱子上捆了好几层牛皮,打了一串死结,毛三用刀把牛皮削断,我和他合力才把铁箱子提出来。   我看毛三脸色红润,一副捡到宝贝的样子,心觉有异:毛三也算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了,怎么区区一只铁箱,就能让他激动成这样?   我们把箱子放到地上,那箱子正前面有一个锁扣,上面挂着把密码锁,很现代的东西。猪头跳出棺椁,用他惯用的手段,三两下弄开了密码锁,我们打开箱子,发现里面是个类似七八十年代常用的收音机的大家伙。   那东西面上掉了一层油漆,上头一排旋转式按钮,下面两排按压式开关,我还在箱子角发现一小罐防尘机油。这个收音机不是收音机,监听设备又不是监听设备的东西,到底是个什么玩意儿呢?我感到很迷惑。   毛三让我们把那东西抬出来,他抠开机器后盖,又从背包里拿出一块砖头大的黑家伙塞进后盖。我们对毛三的一系列动作感到很难理解。毛三专心倒腾机器,动作娴熟,整个人完全陷入痴迷状态。直到他按下机器开关,我看到一排指示灯都亮了,才恍然大悟,毛三给机器装上了电池。我又想到一个很重要的问题:毛三这块怪模怪样的电池是从哪儿弄来的?   据我所知,一般的蓄电池使用寿命也就几年时间,毛三的电池要是来自黑室,早就报废很多年了,不可能还能蓄电。现在,电池能正常使用,最重要一点,电池能与怪机器能配对上,说明毛三早就做了准备,这小子藏得可真深。我心里一阵发冷,觉得我的这位战友隐瞒我的东西,绝对不是一点两点,我像只猪似的被他一直牵着鼻子走,走到这里还是一头雾水。   我心里一激动,热血直往脑门上冲,我觉得今天必须问个明白,不能再被这小子神神叨叨搪塞过去。毛三朝我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我就听到机器里放出了声音,那声音像什么东西在山洞空间里嘶吼,隐隐夹着回声,我的注意力一下子就被吸引过去了。那嘶吼声不像是一个人,而是成千上万人的吼叫,犹如来自地狱的魔音,听得人骨头发颤,心底一阵发麻。我还听到一个人在里面说话,像旁白似的,那话音与嘶吼声截然不同,我仔细一听,好像是:“快跑……快!他们追来了……”   而后,又是一连串对白,像什么“一定要把它带出去”“63号计划”“向上级汇报”一类的字眼,我越听越糊涂,机器里突然发出一声爆炸巨响,整个世界顿时安静下来,后面就是机器轮轴转动的声音。   我看着毛三说:“这到底是什么?”   毛三的眉头拧成一个大疙瘩,死命抽着烟,也不理会我。我一把拽住他的衣领,把他提起来吼道:“我问你话呢,你倒是说话啊,你到底瞒了我们什么,我们是不是全都要被你害死?”   猪头死命把我们分开,劝我说:“老赵,你们有话好好说,大家都是过命的兄弟,犯不着伤了义气嘛。”   毛三狂吸着烟,一口烟圈也不吐,我只看到黑暗中烟头上的火星不停地闪,毛三脸上的横肉外翻,特别狰狞吓人。   他抽完一支烟,对我说:“老赵,这个事情我不知道怎么对你说起,我甚至很难确定,你能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这个世界上有些事情,是很难用逻辑和科学解释的,比如你现在看到、听到的。”   我愤愤道:“你倒是说啊,不说怎么知道我不信?”   毛三又点上一支烟,说:“你还记得我一直要找的那只铁箱子吧,就是这东西。”他指了指那个笨重怪异的机器。   毛三说:“这个机器是一种比较特别的监听设备,美国人雅德利带着它远渡重洋来到中国,交给黑室。黑室成员利用它深入无人山区,在地下一处秘密位置,监听到这些声音,并录了下来。”   我吃了一惊,那怪机器里发出来的声音,竟然是在这大山里录下来的。也就是说,无人山区某个地方,竟然真的存在这么一座炼狱。机器里千万人受刑的哭喊声,让我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恐惧,我很难相信,大山里还有这么个地方。   根据毛三的说法,国民党军队一边利用黑室基地监听各个战区日军情报,又派人组成探险队,深入无人山区腹地,寻找形成这种怪异现象的原因,他们把这个计划命名为“63号计划”,保密级别是绝密,由军统重庆方面绝对负责。   探险队深入山区腹地,两名队员意外与大部队失去联络,大家把附近区域找了个遍都没找到他们失踪的线索。后来,在一个午夜里,一名值班队员发现黑暗中冲出来一个浑身是血的怪人,那值夜队员情急开枪,几枪就把血怪撂倒。枪声惊动其他宿营队员,大家跑出来一看,发现血怪扛着一只箱子,打开箱子,里面正是美国人带来的高级机器。他们根据机器判断,血怪必定就是失踪队员之一了,他们继而断定,机器记录下来的声音,可能跟神秘的63号计划有关,两个失踪队员无意中竟然找到神秘信号源的位置。这一发现给整个探险队和黑室基地带来极大震惊,探险计划取得突破性进展。   黑室取得地狱录音的消息很快被日本特工获悉,他们派出大队人马进入无人山区。不但要炸毁黑室基地,还想从源头上毁掉那神秘信号源,所以录音机器他们志在必得。据毛三推测,日军对黑室基地进行大规模轰炸,国民党军队突围失败,转而撤入地下,录音机器这么重要的东西当然要跟着转移。后来日本人一直追到蒙古古墓里,双方可能有一场血战,血战结果必定是两败俱伤,所以录音机器也跟着关在了棺椁里面。   毛三说了一段,显得特别激动,嗓子跟卡带似的一抽一抽,很快就哑了。   我明白,当年黑室对信号源的了解,也仅有这段录音,只有通过录音才能找到神秘信号源的位置。由于日军轰炸基地太过突然,录音破译工作没有取得关键性进展。毛三的意思是,黑室没完成的工作,将由我们来做。我们要通过这段录音,来找到地下密道入口,解开所有疑团。   毛三的想法太不靠谱了,我们破译工作方面是门外汉,连黑室都搞不定它,我们几个退役老兵,哪有那本事?我当即表示反对。   毛三说,我们走到这一步,也没别的办法了,就算是赶鸭子上架,也得上。一方面是给死在三年前那场战役的弟兄们一个交代,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救我们自己,捅不开这层秘密,我们都出不去。至于为什么出不去,毛三他不肯说。   毛三说得挺玄乎,把猪头和牛小跳唬得一愣一愣,可是他却骗不了我,我还有一肚子话要问他呢。   抛去录音的重要性不谈,我先捡我心头最大的疑团来解,问他说:“毛三,咱们是过命的兄弟,一起出生入死不知道多少回了,你这么一直瞒着我,我心里不踏实,总觉得要出大事,心里头就是不舒服。”   毛三呆了一下,说:“老赵,你不信我?”   我说:“不是我不信你,是你不信我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下,死活就是一眨眼的工夫,想想小六。你口口声声说为我们好,我担心有没有命等到你乐意告诉我们真相的那一天。”   毛三默默地抽着烟,说:“你们一直觉得我瞒着你们,搞得神秘兮兮,估计还怀疑我是不是有阴谋。可是你们想过没有,我要真有害你们的心思,还真能让你们怀疑上?”   猪头嘟囔着说:“正是您这么让我们看到了,又不说出来,我们才把心悬着,老觉得怪怪的。”   毛三眼睛里很惆怅,把烟拽下来揉烂踩到脚下,显得很焦躁。他继而抠下电池盖,指着那块黑幽幽的板砖电池,说:“这玩意儿,铅酸蓄电池,我再有本事,还能弄到第二次世界大战时期美国才有的东西?你们都用脑子想想,上面有一座庞大的国民党军队基地,里面什么东西都有,而且数量惊人。炸药、枪支、电台,甚至连保存完好的蓄电池、发电站都有,你们爱信不信。”   我们没话说了,毛三愤愤道:“现在是什么关头,我那点破事迟早你们会知道,你们有心思折腾这个,不如来帮我破译录音。”   毛三说完,义愤填膺地蹲下身去捣鼓那破机器去了。他反复听录音,搞得墓室里阴气沉沉的,很是吓人,好像随时有一帮东西要从地下、墓道、铁门后面钻出来扑人。毛三边听边记,在笔记本上写了一页多的字,我偷瞧一眼,发现他在记两个人的对话细节。由于背景怪声太复杂,对话只能听到一个大概,毛三逐句地记,语句模糊的地方写出各种可能性,那一张纸让他涂得乱糟糟的,很多话我也看不大清楚。   猪头和我面面相觑,连他也怀疑毛三了。我想起小六说毛三可能已经死了,万丈悬崖掉下来,哪有不死的?心里突然一阵毛骨悚然,竟然有些信了,情不自禁后退两步,离毛三远了一些。毛三蹲在棺椁下面,挡着火把的光,他整个人几乎和墓室的阴影融为一体,我突然有一种强烈的陌生感,我心里在问自己:我对毛三到底了解多少?   我们分别三年,三年时间里,他一直在山城过的什么日子?他为什么不回来找部队?而且,不但不找我也不给他老家捎个信?他明明活着,却让所有人觉得他死了,难道他这么做的目的,仅仅就是为了找出真相?   我觉得这个理由根本站不住脚,毛三一定有不可告人的目的。录音机里传出粗糙破碎的惨叫声,听得我骨头一阵发麻,心里怪怪的,毛三入了迷,眼珠子滴溜溜地转,一眨眼工夫,又在笔记本上记了一页。   我纠结了片刻,就不再去看毛三,而是把目光落在那具蒙古古尸身上。这尸体着实奇怪,不知道是当时防腐技术做得好还是什么原因,他的尸身并没腐烂,也没塌陷,看上去却像死了没多久。我想,从道理上讲,这蒙古古尸应该就是蒙古大汗蒙哥的遗骨了,不过怎么看,我怎么觉得不像。   我把火把伸进棺椁里,见那尸体脸上皮肤白皙圆润,而脖子下面皮肉都是糙黑糙黑的,看着极不对称。这显然不是蒙古人应该有的样子。我心里一动,用手去刮那尸体的面皮,很快就刮下来一层面膜一样的东西,又软又稀。我以前听山城老手艺人说过,这东西叫人皮面具,手艺好的人做出来的面具能以假乱真,真戴上那玩意儿,能骗枕边人。   我还在想着,蒙古皇帝也忒怪,入殓了还戴个面具干吗,难道是生前长得丑?撕掉人皮面具,就看到蒙古古尸的那张脸,火把下那张狰狞扭曲的脸赫然出现在我眼前,我差点活生生把自己舌头给吞了,几乎以为是在做梦,太邪门离谱了。我狠狠抽了自己一个耳光,脸上生疼,我头脑很清醒,我真没看错,那蒙古古尸我居然认识。   棺材里横躺的尸体,竟然是三年前就死于那场神秘战役的老枪,他怒目圆睁,上下嘴唇咬在一起,看起来死的时候特别痛苦,整个脸都拧歪了。   我招呼毛三过来,半天叫不动他。我心里震撼异常,几乎是硬生生把他给拖过来的,我指着棺材里面让毛三看,毛三定睛细看,“呀”的惊叫一声,嘴唇动了动,半天没说出话来。   猪头本来蹲着调戏牛小跳,见我们围着棺椁,也跑过来,“怎么了怎么了,又找到大宝贝了?有好事记得叫我啊。”   猪头看到又是那具尸体,没怎么在意,转身要走,却被毛三一把拖住。毛三说:“你去给我把他抱出来。”   猪头答应一声,跳进棺椁,猫下腰抱起老枪的尸身,我心里不只是狐疑,更有一种无法接受的难过。这个感觉很奇怪,比如,一个人死了,你没亲眼见到,心里只是很痛苦,而如果亲眼见到这人的尸体横躺在你面前,那种锥心的疼痛,根本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   我和老枪的感情复杂,不仅仅是普通战友之谊,更有知己之间的惺惺相惜。老枪为人很重感情,虽然外表是个大老粗,心却很细,遇到大事他就是我们八个人的顶梁柱,办起事来实在,也不高调。这个班里,他因为能力太强,思想深沉,大家并不怎么待见他,只有我与他有思想上的交流,所以老枪一直也特别喜欢跟我聊心事。   猪头抱着老枪要跨出金棺,迎面飞过来一团黑咕隆咚的东西骨碌碌落进棺椁里。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恶心的血腥味,我就着火把朝棺椁里看,就看到那黑影是一颗血肉模糊的人头。   猪头吓得连人带尸体栽进棺材里,我心里一紧扭头往后看,发现那个怪人正站在铁门门口,衣服上全是血,手里提着那把古代战刀,跟木头似的立在那里。   猪头从棺椁里翻身跳起来破口大骂道:“你想吓死人啊!”   我指着怪人对毛三说:“就是这个人,还记得吧,他在栈道上出现过。”   毛三点点头,绕着怪人转了一圈,我在铁门边上往里望去,听到里面传出一阵万马奔腾似的声音,好像有很多人马要从里面冲杀出来,吓得脸色大变。   怪人把我推到一边,关上铁门,又把那只箍尾金鱼锁给锁上了,猪头跑过去要拦他,已经晚了一步。   猪头郁闷了,叫道:“哎呀,你这人怎么这么奇怪啊,好不容易弄开的门,你又锁上干吗?”   毛三问了怪人一个我们所有人都问过他的问题:“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住在地底下?”   怪人把古刀扛在肩膀上,昂着头,根本不理会毛三。   我还沉浸在老枪离奇死亡的悲痛之中,脑子里懵懵的,不知道怪人要干吗,毛三阴着脸,有随时暴发的冲动。   怪人蹲在棺椁边上,低着头好像睡过去了,毛三瞪了他十几分钟,最后还是去捣鼓他的录音,猪头把玩着那颗血尸的头颅,突然对我说:“老赵,你跟我说个实话,这头是不是小六的?”   我见那颗人头上皮肉都去了一大半,很是恶心,根本想象不出来死者生前的样子,只能摇了摇头。猪头又拍拍怪人,怪人扭头向着他,猪头指着血头说:“你的—这个脑袋—是不是—我们家小六的干活?”   怪人不知道听懂了还是没懂,又把头垂下去,猪头非常灰心,哭丧着一张脸,说:“管他是不是小六,先留着,等出去我再给他选块好墓地。小六生前没过上好日子,死后得给他弄回好的,我要给他风光大葬,烧好多纸钱冥币,再烧辆路虎,烧个美女给他,还是穿比基尼的,也算他小子没白死了。”   猪头在那儿嘀嘀咕咕说了老大一通,我也没心思听,脑子里全是老枪生前的片段,想着想着眼睛就湿湿的,非常难过。我怎么也想不通,原来老枪那回也没死,那小子怎么也找到蒙古古墓里来了。   毛三突然叫了一声:“找到了—我找到了—”   我一愣,猪头说:“你找到啥了?”   毛三激动地说:“录音源的入口!”   我心里一颤。 第十六章 地图   毛三的话无疑让绝境中的我们重新燃起希望,我跑过去,就看到毛三在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铁箱里有侦测仪、鬼面匣等物件,请苏兄一定将之送与上级。   这是毛三记下录音中两人的对白,那位苏兄,想必就是化为血尸的那位了,而鬼面匣却让我心里一动,我朝猪头招招手,说:“鬼面匣子还在吗?”   猪头随口说:“在,干吗?”   毛三听到我的话,奇怪道:“鬼面匣子在你们手上?”   于是,我们就把整个过程跟毛三说了一遍,毛三说:“我爬到机翼下面,找到牛小跳,却没注意皮包里面的东西,原来最后鬼面匣子落到日本人手里了。”   猪头从背包里拿出鬼面匣,匣子面上的仙翁依旧眼神诡异,笑里藏阴,让人看得非常不舒服。   猪头对着那把古锁犯了难,说:“老大,这锁跟那箍尾金鱼锁有异曲同工之妙,我手艺还没到家,怕是开不了这种锁了。”   毛三急了,削了猪头一巴掌:“你就会吹牛,是谁净吹见锁开锁,无锁不开的?”   猪头显得很窘迫,遇到这种打脸的场合,他就老实了。   毛三把鬼面匣递到猪头手里,“你小子说怎么办,这锁怎么弄开?”   猪头灵机一动,道:“铁门上的箍尾金鱼铜锁被那巨蟒一尾巴扫开,现在能弄开它的,恐怕也只有巨蟒了,咱们找它试试?”   他话没说完,被毛三一把夺过鬼面匣,毛三冲他吼道:“你真对得起你那名字,我算彻底服你了。”   我们陷入两难,让巨蟒帮我们砸锁的办法,显然只有猪头这种脑子少根筋的人才想得出来。据毛三说,他破译出来的信息表明,通往信息源的地图就藏在鬼面匣子里,一定要弄开鬼面匣。   毛三急了,他把棺椁重新盖上,又将鬼面匣放在棺椁石板中央,挥起一把蒙古刀用力朝古锁砍上去,直砍得火星飞溅,那古锁上出现一道淡淡的刀痕,犹自坚硬异常。毛三连砍十几刀,一刀比一刀狠,猪头急得直叫:“老大,你别蛮干,这古锁门道多得很,别把匣子毁了。”   毛三砍到第二十刀的时候,一把描金古刀从黑暗里划过来,挡住毛三发疯一样的狂砍,古刀刀刃又一翻,将毛三的刀荡了过去。   毛三喘着粗气,只见那怪人拿刀横在鬼面匣上,毛三立刻警觉起来,冲怪人喝道:“你想干吗?”   怪人凌空耍了两个刀花,把我们逼得往后直退,他蹲到棺椁面前,拿出两只金钩,一前一后插进古锁两端。我看那怪人手腕和手臂上也满是长毛,整个人就跟山里的猿猴一样,没有一寸裸露的皮肤,感觉实在很怪。   怪人捣鼓得很专注,把猪头吓得瞠目结舌,猪头嚷嚷道:“还是个高手啊!这手艺活儿真不赖,你看他那手势、眼神、动作,没一处不到位。”   怪人倒腾着的时候,就听到鬼面匣里响起“咔嚓—咔嚓—”的声音,我的心也跟着那声音跳到嗓子眼。我十分迫切地想知道,鬼面匣子里的地图,到底指向哪里。毛三已经将录音关了,我耳边还兀自回荡着那可怕凄厉的哭喊声,那恐怖炼狱的画面就在我眼前放电影一样,我心底下有些发冷,很难相信,这个地方会真实存在。所以对鬼面匣里的地图,是又期待又害怕。   怪人捅了十来分钟左右,我和毛三都紧张地盯着他毛茸茸的手一上一下,只听“啪嗒”一声响,匣子盖突然自动弹了开来,匣子里堆着一团布片一样的东西,颜色灰黄发黑,非常古旧。   我心里说:“这玩意儿应该就是地图了。”怪人把那张图倒拎出来,在棺椁盖上摊开,那图有一个平方米大小,我仔细一看,还是一张兽皮,上面用工笔绘了一幅云蒸雾罩、雕梁画栋的宫殿图,宫殿果然淹没在水里。   猪头道:“咦,这玩意儿不是栈道深渊里那座仙宫宝殿?怎么又画地图上了?”   水里的宫殿跟我们在栈道上看到的仙宫的确很像,我乍一看,就能判断出两者至少有百分之五十的相似度。不过,我却想到另外一个故事,我那位搞历史的朋友给我讲过蒙哥大汗伐钓鱼城,遇到老道士为他扶乩算命,老道士给蒙哥汗画了一张扶乩图,据我朋友的描述,跟这张图十分的像。   这几件事情一一跟我听过的故事相印证,让我隐隐有些害怕,我朋友当初跟我说的时候,我没怎么在意,现在想起来,真是玄妙离奇。蒙哥汗雄韬伟略,江湖术士的小伎俩哪能骗得了他,他能率军深入无人山区,说明水下仙宫存在的可能性很大。   毛三把地图从怪人手里夺过来翻了又翻,他看了半天,突然瞪着怪人,很戒备地说:“你很有本事,这些本事不是一个现代人能学到的,你老实说,你到底是什么来头?我们队伍里不留身份不明的人。”   毛三掏出“王八盒子”,把子弹推上枪膛,推膛的声音在墓室里显得特别的响,我见那怪人直挺挺站毛三面前,活像具僵尸,一动不动。   毛三说:“咱们做这事是超高级绝密,一旦出点什么岔子,大家都得玩完。所以,兄弟见谅,我毛某人想看看你的脸。”   毛三把“王八盒子”顶在怪人头上,掏出一把锋利短刀,要给怪人剃须刮毛。怪人被枪顶着不敢动,任由毛三造次。我也很好奇怪人的样子,所以没有阻止毛三不礼貌的行为。一会儿工夫,毛三已经剃掉怪人小半边胡子,他动作很快,刀法娴熟,我一度纳闷这小子是不是学了剃头匠的手艺。   怪人脸上的黑粗钢毛被剃掉了大半,嘴巴、鼻子、眼睛渐渐露了出来,他脸上蜡黄焦黑,面容看起来很年轻,最多不超过三十五岁。这显然跟我预想的不一样,他绝不是抗日战争时期活下来的国名党军队的士兵,从年龄上就否定了这个假设。   怪人钢毛被刮干净,是一张陌生的脸,毛三有些发愣,看样子怪人跟他猜想的有出入,他忍不住骂道:“你这个人到底是个什么来头?鬼鬼祟祟的,盗墓不像盗墓的,土著不像土著,你给我说清楚。”   怪人喉结翻动,发出“呵哧呵哧”的声音,猪头说:“老大,这小子是个哑巴,可能还有点聋,跟他说话,那是对牛弹琴。”   毛三瞪他一眼,骂道:“你个憨货,我办事,哪里轮到你唧唧歪歪,给我闭嘴。”   猪头一僵,怪人突然张了张嘴,说了句话,声音艰涩不连贯,吓了我一跳,我心道:“这家伙原来是装聋作哑,我们几个全被他给骗了。”   怪人说的是:“我……我能……找到……地图……仙……宫……”   怪人的话让我吃了一惊,原来他的目的和毛三一样,这两人倒腾来倒腾去,就是为了找到在大山里作祟的那东西。我注意到一个细节,怪人说话的时候,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看起来跟毛三似的,脸上都是僵的。他脸上焦黑,看起来也受过枪炮伤,这一显著特征很容易让我联想到当兵的。心道:“这小子不会也是当兵出身的吧?”   怪人的话让毛三立刻变色,他脸上滚烫发红,显得非常激动,毛三向来冷静老辣,处变不惊,这不是他一贯的风格。我从这一点就可以看出来,怪人说的地方,对他有多重要。毛三定了定神,说:“你凭什么?”   怪人嘿嘿冷笑,声音像是夜枭,他继续咬字不清地说:“你们……这里……没人……能……看懂地图!”   毛三脸红得跟火炭似的,从他眼神里,我知道他在剧烈挣扎。我刚才也看了几眼图,地图上除了中间一块淹入深水的宫殿,四周都是山脉线,山脉线上标着圈圈点点符号,没有任何文字标记,我行军作战,看的图纸比较多,但这张图摆我面前,我却两眼一抹黑,什么都不认识。   怪人说:“只有……我……能……看懂……地图。”   毛三皱着眉头,他眉头上被弹片所伤,结了一团团疙瘩,眉毛被疙瘩团隔成好几块,看起来狰狞吓人。怪人在地图上比画几下,简单解释了两句,我听不懂他说什么,毛三却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连连点头,脸上全是喜色。   我们出了墓室,又穿过地洞,毛三对我说:“老枪三年前可能也没死,他也通过种种线索找到这里,可能盗挖蒙古古墓的时候,出了意外,死在棺椁里面。”   老枪尸体都摆在那里,他的死是板上钉钉的事,走的时候,我想把老枪带走,被毛三拦住。毛三说:“我们在这暗无天日的地底下,今日不知明日事,自己都不知道什么时候会死,带着他是个累赘。如果我们真找到水下仙宫,再回来带老枪出去,他们是我们共同的班长,怎么都不能落下。”我听得眼睛发酸,只能同意了。   理智上,我接受了老枪已经死了的事实,但心里还是很不舒服。我打心眼里觉得老枪不是个简单人,三年前那场战役,其他人都死了,我还一直惦着老枪,这小子脑子活手段多,再加上那次事情他知道的最多,所以我一直觉得总有一天,我会再次遇到他。我想来想去,却从没想过,会在蒙古古墓里找到老枪的尸体。   毛三说:“蒙哥汗的墓,看来早就被人盗了,也不知道尸首被扔到哪儿去了。”   我说:“毛三你想过一个问题没,老枪怎么会穿蒙古装背铁箱子死在棺椁里?他不可能自己把自己弄成这样,这里面蹊跷还真大了。”   毛三脸色大变,很惊悚地看着我,半晌才说:“是啊,我怎么没想到这一出,老枪的死是有问题。”   我再联想到榕树下面到处都是蒙古人和日本人对掐而死的尸体,顿时明白过来,那些蒙古古尸不是真正的蒙古人,可能是战争时逃进地下的国民党军队士兵化装的。墓穴里蒙古人的兵甲到处都是,国民党军队士兵假扮蒙古古尸很容易,他们自知敌不过日本特务,出了一个下策,将两拨人搞得同归于尽。我闹不明白的是,老枪为什么要化妆成蒙古古尸?难道他当时在地底下,也遇到了干不过的敌人?   毛三定了定神,对我说:“老枪的事情过去这么久了,咱们一下子也弄不明白,还是先干好眼前事,找到水中仙宫要紧。我看那怪人处处透着古怪,我们都小心点,别被他骗了。”   我点点头,只好强迫自己不再想老枪的事。   我们出了地洞,又跟着怪人往树洞里钻。树洞与地洞交杂在一起,乱得像张庞大的蜘蛛网,榕树老根钻得很深,绵绵延伸到没有尽头。老根在泥土里错落纠缠在一起,又粗又壮,一人抱还不止,像变种的巨蟒,乍一看狰狞得吓人。我们跟着怪人钻地洞、穿树根,时不时还会踩到一堆没孵化的蛇蛋,这些蟒蛇蛋又白又软,拳头大小。我对蛇天生恐惧,出于思维共性,也连带的畏惧蛇蛋,撞上了总是绕着走。   猪头就不一样,他要把蛇蛋逐一敲碎,用他的话说,“要把这些杂碎扼杀在萌芽状态,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要从根子上阉割敌人。”   地底下黑洞洞的,我们灰头土脸爬了很久,整个人都是晕的,完全失去方向感。如果不是怪人带路,我相信用不了五分钟,我就会彻底迷路。我们远远地看到前面洞口横着一根巨粗的树根,走近了才发现是条盘起来的花斑巨蟒,那巨蟒通体黑斑,鳞片在手电光里散发着阴冷的光泽,十分吓人。我们没想到会在这里跟巨蟒狭路相逢,一时慌了神,猪头郁闷得不行,连骂晦气。   怪人走上前去,一把抓起蟒蛇的头,用胳膊紧紧夹住,巨蟒身体凌空弹了起来,扫塌半边山洞,差点把我们活埋了。我暗暗心惊怪人的英雄气概,巨蟒长尾巴旋起来想缠怪人,怪人一只手抽出描金古刀,一刀劈掉巨蟒的尾巴,又一刀砍下蛇头,那巨蟒变成几截断肉,身体还在蠕动。蛇血喷了怪人一脸一身,怪人抹了一把,把巨蟒拖开,后面露出一个高不到一米、宽不过两米的洞口,那怪人先钻了进去。   穿过这条山洞,前面就出现了一片落差很大的地带,下面几十米处是片平整地面,我还听到下面有滴水的声音。   我在山洞口照到下面黑湿一片,空气非常潮湿,猜下面可能有水源。想到我们要找的水下仙宫,我就想:“莫非这里有庞大的地下水系不成?”这片山区有嘉陵江、培江、渠江环绕流过,水源丰富,极易产生地下水系,造山运动时只要能形成地下长洞,三江附近的水渗进长洞,就极易形成地下河。   我正在观察下面的地形,就听到猪头大叫一声:“啊,那是个什么东西!”   手电筒照向地下,相当长的距离差下,我发现地上有许多一团团的东西在跳动。由于手电光在极端浓重的黑暗中射程有限,我很难看清楚那成团的东西到底是什么,纵观整个地面,就像机枪朝地上扫射溅起满地泥沙。   毛三就近呈辐射状用手电筒扫了一圈,我发现整个视野范围内都是这些成团状跳动的东西,情形异常怪异。怪人拾起一块石头扔下去,砸得泥巴飞溅起来老高,我心里一沉,原来地面上根本不是实地而是成片的淤泥。也就是说,下面可能是一个泥潭一样的东西。由于视距有限,我运足目力仍然看不清跳出淤泥的东西究竟是什么,只觉得情形异常诡异。   怪人又丢了两块石头,很肯定地对我说:“下面,是……小蛇。”   我趴在悬崖上往下望,淤泥不止会上下跳跃,还能左右蠕动,的确很像是有活物潜藏在淤泥中。根据经验判断,能在淤泥中表现出这种状态的,除了蛇就是泥鳅了。怪人说得这么肯定,显然是有原因的。   手电光覆盖的范围内,成团状跳跃的东西密度非常高,竹筒倒豆子似的乱跳。我突然明白,山洞里蛇蛋很少是因为悬崖下的泥潭才是蟒蛇真正的孵化场所。悬崖下庞大的泥潭就像一座蟒蛇孵化基地,孵化出来的蛇成长到一定程度才离开泥潭自由生存。它们潜入森林、地洞和一切适合它们生存的地方生存。我对蛇这种动物有本能的恐惧心理,作为巨型蛇类孵化基地的淤泥潭对我来说,无异于地狱,我望着悬崖下茫茫一片,非常害怕。   毛三明显比我好不了多少,他正左顾右盼观察地形,脸色极为严峻,显然心里也很害怕。我们要继续往前的话,泥潭是唯一出路,下面幼蛇数量多得像机枪扫射的子弹,看一眼都头皮发麻。上面那条巨蟒最可怕的地方不是它的毒性,泥潭中的幼蛇如果全是这条蟒蛇的品种,对我们的危害其实不大,怕就怕里面夹杂着其他毒性强烈的幼蛇。不仅如此,我们也不能排除泥潭中没有巨蟒,这是一项异常重要的危险因素,我们蹚过泥潭的过程中,如果真的遇到巨蟒,根本就不存在反抗的余地。   退一步说,就算我们有怪人这一强有力的武器。他对付一两条巨蟒还不成问题,十条二十条蟒蛇一起上,怪人也是凡胎,一准儿得报销。而我们这帮人,连挣扎的可能性都不存在。   我们分析利弊,几乎愁断了肠子,却依旧一无所获。前路茫茫,都是黑暗,我有一种陷入绝境的无力感。   猪头说:“大不了就是一死,我豁出去了。管它蛇老子蛇儿子,弄死我之前我也赚它个三两个。”他话没说完被毛三两巴掌削了回去,毛三破口大骂道:“你作死啊,就你话多,给我乖乖一边蹲着去!”   我看见毛三仰面朝上发呆,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发现悬崖断壁上竟然长了一排高大的古树。这古树长的位置非常奇怪,几乎是贴着绝壁生长的,已经枯朽得不像样子,一眼看过去,像面巨型化石。   毛三冲我使了个眼色,我明白他的意思。他想把古树砍下来做成一座浮桥,古树目测有数十米之高,只要掉到泥潭的角度好,就不容易快速下沉。我们可以以浮桥为载体进入泥潭中央侦查情况,只要排除巨蟒和其他毒蛇,即使浮桥不能延伸出泥潭,对我们来说也是出路。   现在情况异常紧急,我们也想不到更好的办法。   由于事关重大,我要求亲自来砍这一片古树。我做主力先锋,猪头辅助我,我们系好安全绳挂好几支备用手电筒,做好基本安全工作就开始攀爬断崖绝壁。绝壁上经年累月遭到泥潭水汽熏蒸,石壁面非常潮湿,表面生了一层绿苔,这无疑为我们爬上绝壁又增加了难度和危险系数。在这种情况下,石壁上摩擦力接近于零,唯一的办法就是靠匕首插入石头缝里支撑身体。古树化石距离断崖并不是太高,但我们还是爬了很长一段时间,爬上古树的时候,几乎用尽了我所有力气。   古树整个枯死在绝壁上,这么大的巨树镶嵌在石壁上不倒,得益于它们肥大粗壮的根在石壁缝隙中盘根错节,像一只手死死拽住石壁。要想让古树掉下去,必须把这些根悉数斩断。我骑在树干上仔细数古树主根系数量,猪头自诩胆大,却异常恐高,处在这样的位置对他来说就像踩钢丝。他脸色苍白,坐在树干上抖个不停。   毛三在下面冲我们喊:“你们动作快点,我都要被你们吓出心脏病来了,快点弄。猪头你小子行不行,跟个娘们似的,不行的话早说,我也好自己上。”   猪头秉承“丢命事小,丢人事大”的原则,打肿脸充胖子一口回绝毛三的嘲笑,说:“谁说我不行了,我是看这半山腰上风大凉快乘凉呢,放松放松心情。我就喜欢干有挑战性的事,就这高度我还嫌不过瘾,老大你再让我爬个百来米我猪头还真不在话下。”   毛三骂道:“就你小子话多,赶紧麻利点,少整那些没用的。”   我把安全带固定在石壁上,又从背包里掏出折叠工程铲配件合拢起来,专选树根密实的地方挖,很快在绝壁上挖了个大洞。直挖得飞沙走石嗖嗖往下掉,一棵古树树根被我挖空,失去根系的古树便失去了根基,连续晃了几晃,在重力的压迫下整个掉了下去。   古树掉下去的过程相当凶险,由于根系深入石壁太深,掉下去的时候整个石壁被树根撬裂,毗邻的古树树根受到震动咬不住石壁纷纷往下掉,一下子连带下去了三棵参天古树。   这么庞大的古树拖着黏连一起的石壁掉下山崖,气势非常壮观,泥潭里顿时跟扔了炸弹似的“轰隆隆”作响。我跟猪头跟两只蜘蛛似的趴在石壁缝隙上,震得头晕目眩,要不是登山绳固定牢靠早被拖拽下去了。   此地构造特殊,轰鸣声引起联动回声,整个空间里都是惊雷一样的爆炸声,经久不绝,我们趴在绝壁上都能感受到轰鸣声引起的共振。等轰鸣声散去了,我拿手电筒朝下面照,因为站得高,视野开阔,能见度大为提升,我能看到的泥潭面积比在悬崖上扩大了一倍左右。掉下去的三棵古树浮在淤泥面搭成一个三角形,经久不沉,我心里一喜:这个办法奏效了。同时,我又发现三棵古树交叉的地方似乎被什么东西撬了起来,呈一个锐角形状。被顶起来的地方位于泥潭中央,我有理由相信泥潭中央肯定有坚硬的东西支撑,也就是说,泥潭中央可能存在陆地。   这一发现相当让人兴奋,我有一种“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感觉。只要确定泥潭中央有陆地一切就好办了,我们可以依靠陆地突破强渡淤泥潭。猪头趴在绝壁上朝下张望,脑袋伸出很远,屁股撅得老高,整个人说不出有多猥琐。   我说:“猪头,你就不能趴文明一点!”猪头没搭理我。   我琢磨着爬到猪头身边去。因为猪头占据的位置非常好,可以拥有更开阔的视角。从角度上来说,猪头可以更短距离观察到泥潭中心位置的情况。   我还没动身,就听到猪头惊叫道:“哎哟,我要撞大运了,找来找去原来这鬼玩意儿在这儿呀!”   我心里一动,问猪头怎么回事,猪头朝下面一指:“呐,老赵你来看,传说中的水中仙宫,不就在咱屁股底下吗?”   猪头的话把我吓了老大一跳,差点没从古树上跌下去。猪头冲我招手:“老赵,赶紧过来看看,我眼神没你好看不大清楚,你要看了没错,就是没错了。”   我心里的震撼没办法用语言形容,毛毛地爬到猪头身边又骑上最近的一棵古树树干。猪头在我后面打手电筒,我们一前一后挪到古树半梢位置,赫然发现泥潭中央位置露出一面城墙样东西。看起来白白的,顶上灰灰的,很像是面古城墙但又不能确定。我想瞧仔细一点,泥潭上还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特别影响视线,只能看到一个模糊的轮廓,那绵长大片的东西像座庞然大物似的矗立在里面,像一个距离我们很遥远的神秘世界。   我心里怦怦直跳,对猪头说:“实在看不清了,水雾太大,反正古树沉不了,咱们先下去看看底下究竟是个什么玩意儿。”   猪头表示同意。   我朝下面喊:“我们准备下去了,底下做好接应,泥潭里有大发现。”   毛三呆住了,大声问我们:“看到了什么?”   我舔舔干裂的嘴唇,用尽可能平静的声音说:“泥潭中心好像有面古城墙,我猜有座古城!”   毛三呆在当场,半天没有动。我知道他现在的心情,肯定不会比我好过,那种只存在于传说中的东西竟然真的出现了,这种内心的震撼,无法用语言形容。   我们用很快的速度从绝壁上下来,毛三立刻奔过来问我们情况。我把绝壁上看到的东西简单向他描述了一番,毛三眼里放光,道:“地图上标的位置也是在这附近,看来我们没找错方向,传说中的水中仙宫就要出世了。”   毛三把目光落到我身上:“我们几个人里,最稳的就是老三了,这个任务你来完成我比较放心!”   我立刻拒绝。对付别的东西还好,我从小对蛇有心理阴影,泥潭中蛇海茫茫,庞大的蛇群还没袭击我,我自己先被吓死了。   毛三见我推辞,露出为难的神色,“老赵,你看我们这帮人里面,也就你比较靠谱。猪头有勇无谋,牛小跳胆子小,难道要让他下去?”   毛三指着怪人,怪人点点头,说:“好……我……下去!”   毛三一口否决怪人,非逼着我下去,我心里很烦,这种场合也不想跟他吵,只能用眼神表达无声的抗议,毛三就差掏那把烂“王八盒子”顶我脑袋上了。   怪人被毛三拒绝后,依旧自告奋勇要一探泥潭中央的水中仙宫。毛三对怪人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热情很反感,他自己又要掌控大局不能单独去冒险,情况一下子陷入僵局。可事情总要有人做,思来想去没办法,只能同意怪人的主张。   怪人顺着安全绳爬下泥潭。他身手异常矫健,利用绳子荡开,活像只大马猴似的在半空中跳上浮在泥潭中的树干,站得稳稳当当。怪人跳上古树,古树稍稍沉了一下又浮了起来,显得非常扎实。怪人那么大的个头还踩不沉古树,可见泥潭对古树的浮力支撑不错,我顿时就有了信心。怪人动作异常娴熟地跨过两棵巨型古树,在古树上腾挪跳跃,用几个眨眼的工夫就消失在黑暗深处。毛三突然叫声不好,用对讲机呼叫怪人,叫了半天一直没收到回讯。毛三急得团团转,一个劲儿地埋怨我,臭骂怪人这厮不靠谱。   十多分钟过去了,对讲机十分意外地接通了,里面传来有人说话的声音。毛三把音量调到最大,就听到对讲机里传来一个女人凄惨的叫声。   我生平遇到的怪事不少,但还是头一回遭遇这等可怕的事情。我们这一群人里,个个都是男子汉,怎么会有女人的声音?毛三、猪头、牛小跳和我,个个吓得面无人色。我几乎要被吓到心律失常,潜意识里更是断定,录音里的地狱,应该就在这里。所谓传说中的水中仙宫,其实就是地狱。   毛三急得六神无主,找到传说中的水中仙宫是破解一切谜团的关键,也是解开我们三年前那场恐怖战役的唯一办法,我们不能允许有变故发生。我们一商量,最后拿定主意,所有人都要进仙宫。为了避免压沉古树,我们一个一个下去,大家保持无线联络。遇到紧急情况立刻求援。   毛三一马当先,很快消失在古树尽头。猪头急忙跟着下去,我管不了牛小跳了,让他自己小心,命是自己的,不行就在上面待着。   牛小跳执意要下去,我也不好阻止他。等我下到古树上的时候,树上已经爬满小蛇,那种纠缠在一起的东西,滑溜溜的,在古树上爬来爬去,看着很恶心。我不敢逗留,很快跑过第一棵古树,迎面出现一堵两米多高的大白墙。第二棵古树就架在白墙上面,另一端与第一棵古树相连,这种高度很难走,好在我在野战训练中习惯了高度路障,有惊无险地从大白墙上跳下去。   我跳到墙底下,冷不防踩到一团软软的东西,吓得汗毛倒竖,以为时运不济跳到巨蟒身上了,作势滚到一边去。回头拿手电筒朝下一照,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那软绵绵蜷缩成一团的东西,竟然是个裹满烂泥的人。 第十七章 水中仙宫   大白墙下有一层淤泥,不过下面是实的,那尸体裹着一层黑泥巴,黑乎乎的活像具人雕。我看淤泥里也有小蛇,不过数量对比泥潭下面的就少多了,胆子不由一肥,我把尸体头脸上的淤泥都给扒下来,露出一张满是泥污的焦黑大脸,那尸体的衣服还保存完好,是套黄绿国民党军队的军装。我又清理了一把尸体的脸部,完全能够确认,这尸体就是给我们带路的那个怪人,可这尸体显然是死了很久的,皮肉都让淤泥泡得发胀了,肥了一圈,像放大了一号似的。   我心里毛毛的,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恐惧、害怕,还有一些别的东西,怪人的真实身份,这下算是真相大白了:用通俗点的话来说,他其实就是个鬼,他在抗日战争时期就死了,却把我们蛊惑到这里,目的不言自明。   想到这里,我背上顿时起了一层冷汗,忙用对讲机呼叫毛三和猪头,两人都没回复。听着呼叫忙音,我心头有一股不好的预感,正准备用扯开嗓子喊,就看到牛小跳从白墙上跳下来。他看到我面前的尸体,不禁一愣。   牛小跳显得有点迷茫,我嗓子发涩,“其实那怪人几十年前就死了,你爷爷牛大贵进山之前,他就死了。”   牛小跳点了点头,很快会意,“我也觉得他有问题,那鬼面匣子,是人能打得开的么?那大蟒蛇见人就吞,谁都不怕,就怕他,他还是个人么?”   我突然想到一个问题:水中仙宫一直存在于传说之中,真正找到的只有那两个黑室成员。两人一个变成血怪扛着铁箱逃了出来,而留在仙宫里的,肯定就是另一个黑室成员了。这样说来,怪人就是探险队员之一,他没逃出仙宫,可能受到一些特殊原因影响,变成现在这副样子,目的就是蛊惑我们来仙宫送死。   我朝里面照了照,大白墙延伸到很远,不知道到底有多长。像是一座隐藏在乌黑泥水中的庞大宫殿。我们脚下,是古建筑的琉璃飞檐,飞檐以下部分都被淤泥淹没了,也就是说,整个仙宫的一大半都在淤泥下面,露在外面的部分并不多。   屋檐上布满许多白色蛇蛋壳,一团团堆在一起,还不时有小蛇从蛋壳堆里钻出来,滋溜溜爬不见了。这一现实让我想到一个问题:仙宫的可怕之处,也许还不在于它跟地狱一样恐怖,泥潭那么多小蛇,要是集中在仙宫里,我们进去岂不是找死?   我扯开嗓子喊了十几声,一直没得到毛三和猪头的回应,这个问题很奇怪。我和猪头下来时间相隔不到十分钟,仙宫顶上面积虽然很大,十分钟也跑不了多远,猪头一眨眼工夫就不见了,应该是找到仙宫入口进了仙宫,可我怎么找了几轮都没发现仙宫入口的一点踪迹呢?   我很为猪头毛三他们担心,无奈之下就只能用最原始的办法了。我掏出拆卸工程铲安装好,想砸开屋檐下去。砸了两下就心凉了—这屋檐非砖非石,竟然是金属的。我铲开表面淤泥,下面屋檐被手电一照,闪着黑黝黝的光泽,跟水牢底下的金属门如出一辙。   我顿时明白过来,真正造水牢和古墓的人,不是国民党军队黑室,也不是蒙古人,而是修水中仙宫的人。蒙哥汗当年驾崩,如果一定葬在无人山区,势必就是借古人的墓做的二道葬了。我扒开白墙表面的灰泥,里面也是这种金属,也就是说,整座仙宫是一座金属铸成的东西,而不是普通砖瓦结构。   我不知道仙宫建于何年何月,根据我浅薄的历史知识判断,这仙宫肯定是南宋之前的东西了。以当时生产力水平,能弄出这么精致庞大的金属建筑,那是不可想象的,如果发掘出来,肯定可以上吉尼斯纪录了。   我突然眼睛一跳,看到屋檐下泥潭里的淤泥朝上涌动了一下,好像有什么东西要钻出来似的。我急忙跑到边上去看,淤泥不停朝上浮动,凸出来一大块,我心里正怦怦乱跳,那一大团凸起来的泥球就炸开了,从里面跳出一个不到一米的小泥人。他匆匆跑上屋檐,一会儿工夫就不见了,我连阻拦都没来得及。   我心说:“怎么有这么矮的人?显然是个孩子嘛。”牛小跳大叫大嚷说那是山鬼。山鬼这个东西我根本不信,牛小跳他爷爷当年遇到的,也就是日本兵和化妆成蒙古尸的国民党军队士兵,后来我们在水牢里撞见的,就是那个怪人,哪里有什么山鬼?   我灵机一动,想到山林里那只野猴子倒是跟那小泥人挺像的,八成是野猴子从水中仙宫里逃出来了。这么说,仙宫入口就是我脚下的泥潭了。   裂开的淤泥正在缓缓还原,那个洞口眼看就要没了,现在事关重大,我也管不了那些恶心的小蛇,拉着牛小跳一起跳进淤泥中。   我憋着一口气,不停往下沉,连鼻腔里都塞了许多泥巴,要不是不敢张嘴,我差点被熏吐了。我的身体不停下沉,沉了大概有两分多钟,我就憋不住了,心里更加害怕,这么一会儿估计已经下去了十多米了,我要是判断错了,恐怕就得憋死在淤泥里了。   想到关键地方,我一下急了,放了牛小跳的手拼命朝前抓,想抓个稳住下降趋势的东西在手里。我手忙脚乱的,突然摸到一个冰冷的东西,心里一喜,没想到那东西滑溜溜地从我手上溜走了,是条蛇。   我一口气差点吓岔了,慌慌张张朝侧面一转,想避开小蛇,没想到那侧面有个东西,我结结实实撞上去,把那东西撞得朝后一倒,我人也跟着歪下去。骨碌碌朝下滚,一直滚下去很远才停下,一口憋臭的气终于吐了出来,我抹去一脸泥巴,感觉已经进了一个开阔的空间。我想,我们是到了仙宫里面了。   我打亮手电筒,发现我滚下来的方向是两道直通通的墙壁,墙壁一面光滑,另一面浓墨重彩绘满了壁画,再朝上看没有发现进来时的洞口。牛小跳正躺在上一级台阶上,我的手电光打过去,就见他一屁股坐起来抹脸上泥巴。   我跟牛小跳跌进来的过程很奇怪。仙宫沉浸在水潭地下却泥水不进,密封相当好,必定有十分巧妙的防水措施。仙宫里空气干燥异常,跟泥潭潮湿的空气完全相反,可见这座空间结构非常独特。泥潭面积这么大,又特别深,如果不是看到泥人跃出泥潭,要真找到仙宫入口,估计得很费一番工夫。   沿着台阶往下就是仙宫正殿。宫殿造型古旧,香炉灯盏都有,大殿中间供着一尊庞大异常的怪物。那怪物似蛇一样的身体盘在一起,居高临下俯视整个大殿,气势十分逼人。光脑袋就有磨盘大小,它盘踞在宫殿正中央,脑袋就悬上了半空,狡黠阴毒的眼神仿佛有一种奇异的魔力,只要跟它对上一眼,心里就会发毛,情不自禁地害怕到骨子。   虽说我是一介粗人,但好歹也对中国历朝历代以及少数民族的神明信仰多少有些了解。仙宫里供奉的这尊神,显然不是蛇,也不会是龙,而是一尊奇怪的东西,它甚至不是我知道的任何一种动物。   我满心好奇。为了表示隆重和虔诚,怪物神像周围还围了一圈巨大的青铜烛台。我粗略一数,烛台有三十六座之多,分四个方位,每个方位九座。青铜烛台底托雕的是青面獠牙的妖怪,妖怪兽头人身,整体构造很怪异,我十分怀疑铸这玩意儿人的审美。烛台底托姿态各异,一手托烛台,一手左右上下摇摆,双腿前倾,呈现出一副低眉顺眼的奴才样。   我也不能破解半兽人的来头,不过这一圈大小雕像的样子,足以烘托出中间巨像的神秘和崇高地位。   我跟牛小跳围着悬空巨像绕了半圈,被巨像的气势震撼住,心里百折千回地寻找分析这巨像的来头,却找不到丝毫线索。   牛小跳突然说:“毛三和猪头不是先进来吗?他们去哪儿了?”   我这才意识到这个严重问题。我们在仙宫正殿绕行一周,却没发现毛三猪头他们来过的任何痕迹。因为我们从泥潭里进来,身上肯定有泥水,走哪儿滴哪儿。但在我们进来之前,仙宫黝黑崭亮的地面上非常干净,一滴泥水也没有,这十分不正常。我们唯一的通讯设备无线对讲机在这里彻底废了,根本搜索不到其他单位。我喊了几嗓子,大殿里全是回音,没有听到任何人的答复。   我一下子慌了,在这恐怖的大山地下,没有比超出预料更令人惊悚了。我脑子里反复在想,毛三和猪头死哪儿去了,他们不在仙宫里,又会去哪儿呢?   我心里乱得很,全是毛骨悚然的恐惧感。冷不防一抬头看到牛小跳爬上十多米高的悬空巨像头上。他像灵活的猴子一样骑上神像脑袋,从盘成一团的光滑蛇身中间掰出一只椭圆形的东西。我在下面视线被挡住,只看到一块青黑色扁扁的东西,没想到这小子这么胆大,更不明白他究竟在捣什么鬼,这里是什么地方,他居然敢乱动,这不是找死吗?   我叫了牛小跳一声,他扭头答应我,很快从巨像身上利索地爬下来。   这小子跳到神像台,点起一支火把,我劈手把火把夺过来,冲他嚷道:“你小子进了仙宫就跟着魔似的,你搞来搞去干什么啊?”   牛小跳冲我比了个手势,神秘兮兮地说:“赵老板,你不想知道仙宫的神奇秘密吗,过去山里发生的怪事,全是因为这个。”   他伸手指了指那面黑乎乎扁扁的玩意儿。   我吃了一惊,“这东西是个啥?你懂?”   牛小跳冲我神秘一笑,眼里放出炽烈的光彩,说:“我爷爷的师父传了他启动仙宫的秘法,据说天下懂的人没几个呢,咱来见识见识。”   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一时没有反应过来。   牛小跳从我手里抢过火把,把三十六盏烛台逐一点燃,手臂粗的蜡烛烧出半尺长的火舌,把神殿照得一片通亮,火舌在大殿里烧得“噼噼啵啵”地响。这时,我看到悬空巨像的硕大脑袋像被触动机括一样往身体里一缩就不见了,半空中只剩大半截蛇一样扭曲在一起的身体。巨像身体上一坨扁平扁平的东西突然活了似的立了起来。   这下我看清楚了,那扁平的东西不是青铜片,而是三只组合在一起的超大型青铜圆镜。青铜圆镜被周围烛台上的光芒一照,光线就反射到仙宫墙壁上。那乌黑墙壁本来涂满了奇怪的壁画,让青铜圆镜的光一照,墙面上的壁画就“哔哔啵啵”地往下掉墙皮子。这惊人的一幕看得我目瞪口呆,几乎傻了眼。墙皮子裂开剥落的速度非常快,就像过了一趟烈火,烈火过后,墙皮子下面竟然也是光滑的青铜镜面。镜面光线在各个墙面上互相反射,把整座仙宫照得亮如白昼。我们站在明晃晃的光线中间,眼睛被刺得生疼,完全被这宏大瑰丽的精巧机关震撼住了。我甚至认为眼前的奇景根本就是幻觉。牛小跳在大殿中间兴奋地手舞足蹈,像要疯了一样。   牛小跳突然停下来,指着墙壁说:“赵老板,你快看!”   顺着牛小跳所指的方向,我看到一面墙壁上像放电影似的展开巨幅画面。原始森林、巨蟒、峡谷、山川、河流等东西的轮廓,场面极其宏大地缓缓展开,看着古人创造的这一幕奇景,我紧张到呼吸急促。墙壁上的画面宏大,却只有模糊的轮廓,只能看出一个大概的形状,我费了半天劲怎么看不到具象。我甚至一度以为在镜面中看到小六的身影,再定睛一瞧,影子就不见了,根本无从判断。   这一发现让我相当震惊。仙宫深陷泥潭,根本不可能存在光线折射、反射等现象,也就是说,墙壁镜面上出现这些光怪陆离的图像,是缺乏科学依据的,是完全不合理的,按逻辑推断,根本不可能发生这种现象。但事实就是发生了。   镜子里出现的动态景物都是我进入无人山区以来一路出现过的东西,它不可能是任何一种光学现象,而像是一种录像机现象。我们进入原始森林的场景,都被这种怪异的“录像机”给录制了下来,然后在地底仙宫播放给我们看。   我仔细观察过青铜镜面,那的确是一种磨得很光滑的金属镜面,非常坚硬,我用短匕首在上面划了几刀,一点痕迹都没留下。也就是说,这种金属镜面不可能是用来做现代显示设备的屏幕,而且镜面上显示的模糊画面,更像是实实在在的反光。   仙宫这番奇景没办法用任何一种思路来解释,不管理智和逻辑怎样告诉我,这一切的存在是不合道理的,但事实摆在面前,我不得不相信这诡异的事实。   墙壁青铜镜面上景象光怪陆离,每一面墙壁上又完全不一样,我不知道该从哪面墙开始看起,青铜镜面里模糊的画面让我好奇又震惊,每一副画面都暗示了原始森林里曾经发生过的神秘故事。由于画面只有轮廓,一切都是模糊不清的,只能靠猜测来把这些场景拼接在一起,组成故事,所以很多东西都是不确定的。   我意外地发现一面青铜镜面里走出来一个黑影子,他模糊的轮廓很像穿国民党军队的军装的怪人,我心里很紧张:这家伙怎么跑到镜子里去了?   黑影子在青铜镜里晃了晃,突然从墙上掉了下来。我顿时懵了,一下子没反应过来,就看到青铜镜面的墙壁上破了一个大洞。怪人从洞口里钻进仙宫大殿。同时,对面墙壁上的青铜镜面也掉下来一块,毛三和猪头先后从洞口爬出来,猪头看到怪人就破口大骂道:“你奶奶的,我快被你害死了,你真会带路啊,果然是个靠不住的主。”   怪人杵着描金古刀,古刀血槽正往下淌着鲜血,他自己好像受了重伤,嘴角还带着一丝血,盯着神像台上三面青铜镜发呆。   毛三提起“王八盒子”,大喝一声:“我现在就结果了你!”   大殿中间镜面与镜面之间光线反射太过炽烈,刺眼的光芒导致视线受限制,猪头和毛三并没有看到我跟牛小跳。我们已经适应了强光,能把他们的情况看得清清楚楚,而一时之间他们还没发现我们。   我看毛三他们跟怪人起了矛盾,应该已经发现怪人不对劲,这一情况对我们来说是有利的。怪人问题很大,而之前毛三并不知情,他们这样一来倒是省了我解释。我们在这地底下,面临的问题很多,一点小问题都足够让我们葬身地底。怪人无疑是其中一个超级不安全的因素。我们这边加牛小跳一共四个人,有刀有枪,怪人看着厉害,到底是个野鬼,再加上仙宫大殿光线好,我们四个人联手,未必斗不过他。   我琢磨着跟毛三打招呼,暗示他一起动手,先制住怪人再说。就听到那个怪人用晦涩的嗓音说:“毛三,你跟日本人有联系,是不是?”   这句话把我彻底搞懵了。我跟毛三之间还隔着悬空巨像,毛三如果不特意回头,就看不到我,而我却能清晰地看到毛三的每个表情细节。毛三抹了一把泥巴,脸色在白光的映照下出奇地红,他大喝一声:“死到临头还造谣,我以前是当兵的。在部队受的是爱国主义教育,跟日本人一点关系都没有。以前日本人怎么欺负我们的,我可记着呢。”   怪人嘿嘿把描金古刀扛到肩上,冷笑着,说:“我在森林里待了三年时间,都没找到你发现的那些国民党军队的遗留文件,事实上,那些文件要么被销毁,要么被日本人截获,你是从哪里知道的?”   我发现怪人现在说话非常流利,跟正常人已经没有多大区别。而他说话的内容,无疑是震撼人心的。   毛三呆了呆,狠狠吐了口唾沫,“你到底是谁,你绝对不是普通人,你说你在原始森林里待了三年?”   三年对我们来说,是个特殊的时间。它的重量超出了我们这帮人人生里所有的日子,所以他提到三年,我的心也跟着抖了一下。   怪人说:“我听说,当时日本战败后,有些参与这件事的军官把资料带了出去,在日本引起过轰动。后来日本政府放弃了继续追查这件事,而日本那帮财阀却很感兴趣,一直试图找到传说中的水中仙宫。你从三年前的战役中侥幸活下来,早就成了日本财阀的目标,从你的种种行为来看,你跟日本人有脱不了的干系,你在为日本人做事,对不对?”   毛三脸色铁青,骂道:“你血口喷人!胡说八道!”   怪人突然扭头冲悬空巨像说:“老三,你还记得两年前你被解除保密身份吧?三年前上级派我深入无人山区,一年之后,我在山里彻底失踪,上级觉得这个事情不能再调查了,再查下去损失就是个无底洞,才决定取消探查计划。从此我就是枚遭到抛弃的棋子,活在大山深处,怎么都走不出去,他们一直以为我死了。”   我被怪人的话彻底镇住了。没错,他发现我了,这番话他是对我说的,原来他才是真正的老枪。   突然听到那句熟悉的“老三”,我的泪水顿时就涌了出来,怎么止也止不住。这个让我想念了无数个日夜的好兄弟,竟然活生生地站在我面前,虽然他的模样早就变了,甚至我已经认不出他的背影,但是一句久违的“老三”,还是让我想起了过去所有的兄弟情谊。   这种感觉没办法用语言来形容。一个在你生命中非常重要的人,突然离你远去,当所有人都告诉你他已经死了,甚至连你自己也相信了的时候,突然有一天,这个人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像以前那样用熟悉的腔调叫你的名字。那种激动,只能用奔涌的热泪来表达。我这么一个大老爷们就跟老枪隔着悬空巨像哭得不像样子。   但我心里还在反复问自己:“他是老枪,他怎么可能是老枪?老枪不是已经死了吗?我们连他的尸体都找到了,他怎么又活过来了?他到底是谁?”   我脑子都要炸了,心里又激动又恐惧。老枪绕过巨大的悬空巨像朝我走过来,他步子迈得很大,显得又豪迈又激动,脸上硬刺一样的毛依旧很长,不像个正常人。我本能地倒退几步,有一种逃避心理,内心还是很难接受这一事实。老枪到底是死是活,我不能下定论,这森林里的怪事太多了,我已经丧失基本的判断能力。   老枪绕过悬空巨像,却并没有朝我走来。他突然抬手把描金古刀抛到巨像上面,我抬头才发现牛小跳不知道怎么又爬上了悬空巨像,老枪大吼道:“砸碎它们!”   牛小跳小身板一挺,竟然稳稳当当接住古刀。他爬上悬空巨像更高处,把刀抡圆了砍下去。毛三急得大叫大嚷,催我赶紧拦住牛小跳,说青铜古镜被他砸了,咱们全要在这儿陪葬。   我彻底懵了,变故一茬儿接着一茬儿,根本不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老枪没死不说,还跟牛小跳有一腿,这太耸人听闻了。我的确对牛小跳的身份很怀疑,却从来没想过他跟老枪能搅在一起。而老枪说毛三受日本人指使又是怎么回事?   我绝望地发现,在这帮人里,我才是最天真、最愚蠢的。他们每个人都藏着天大的秘密,我成了他们随意驱使蒙骗的工具。   我飞快地爬上悬空巨像。巨像蛇身一样的躯干异常光滑,很难站住脚,我心里很激动,试图阻止牛小跳的疯狂举动,却几次失手从上面掉下来,猪头飞奔过来帮我。   牛小跳动作很快,一股脑把三面青铜镜给砸了个稀烂,青铜碎片哗啦啦直往悬空巨像底座上掉,落了我一身青铜残片。三面青铜镜一碎,四周墙壁上的青铜镜面也跟着暗下来,我看到光线熄灭的瞬间,那些镜面里好像有许多血尸闯出来。光线暗得太快,我一时不能判断那血尸是镜里的光线作用,还是本来就是从墙壁里爬出来了。   我心里像堵了什么东西似的怦怦直跳,这一幕太惊悚了。牛小跳跳下神像,朝一面墙壁那儿一指,我看到前面出现一个黑乎乎的洞口,牛小跳大叫:“跑,快跑,不跑就来不及了!”   我听到一声绝望的惨叫,听声音像是毛三或者老枪,那声音异常血腥,像是被撕裂了似的。我心底一阵发麻。   三十六盏烛台全部熄灭下来,我不知道我的手电筒掉到哪里去了,眼前一片漆黑,只是感觉有个人拉着我—不知道是猪头还是牛小跳,一直往前跑,跑了很久很久,眼前的黑暗仿佛没有尽头,我试图停下来,却发现挣脱不了那双手,只能机械重复着奔跑的动作,一直跑下去。   奔跑的过程中,我似乎听到背后浩浩荡荡地有东西在追赶我们。我确定那不是一两个人,而是杂乱成规模的声音,就是一种人仰马翻的感觉,恐怖的气氛如影随形,我甚至能感觉到死亡的气息。   就这么跑了很久,我累得头重脚轻,再没力气的时候,前面拖我的人突然停了。   我听到他说了句话,不知道是我意识太模糊,还是他吐字不清楚,反正我没听清楚,也没办法判断说话的人是谁。   我只听到两个字,好像是“到了”。   “到了?到哪里了?”我心里在想。   我感觉到自己被人推了一把,摇摇晃晃地就跌进一座坑里,坑里有水,还异常冷,冻得我够戗。我很快又被人捞起来,丢到一只木船上。四周全是黑暗,只有零星水声,我脑子稍稍清醒了一下,随着水声起伏,我断定那是摇橹的声音。   我心里很害怕,不知道抓我的人是谁,这只漂在水上的船又将游荡到哪里去,老枪、牛小跳、毛三和猪头他们有没有逃出来。   我试图问摇船的人,张了张嘴,却很难再吐出一个字。   我就这么趴在船上,四肢乏力,跟要死了似的,意识模糊地趴了很久很久,耳边只有永远停不下来的流水声。   等我醒来的时候,发现周围都是雪白的浓雾,而我正趴在一只小木船上,趴我身边的另外一个人是猪头。   经过这么长时间的休息,我精神恢复不少,从船上爬起来,才发现小船还在江面上晃动,周围都是白茫茫的雾气—现在应该是早上。   我四处找划船的人,可是船上除了我和猪头,再没别人。   而猪头此刻睡得像猪一样,显然不会是那个划船的人,我使劲把他锤醒,猪头嘟囔着爬起来,揉了半天眼睛没看到其他人,问我说:“我老大和牛小跳呢?”   我没好气地说:“我还问你呢,其他人去哪儿了?我们是从水上逃出了水中仙宫,是谁带我们逃出来的?”   猪头茫然地摇头,一问三不知,真像只彻底的蠢猪。   我们把小木船摇到岸边,上岸找人打听,才知道这里是嘉陵江边的一座小镇,距离重庆市区还有一段不近的距离。   我回忆在船上的过程,根本记不清楚时间过去了多久,印象里只有一望无际的黑暗和船桨击水的声音。这段黑暗也许持续了一天、两天、三天……也就是说,我们已经彻底失去了无人山区的踪迹,我们甚至不能分辨飘来的方向。   我和猪头饿得饥肠辘辘,爬上岸四处找吃的,好不容易找到一家破旧的面馆,两人一共吃了八大碗面条,才打着饱嗝缓了过来。   猪头抹一把嘴上的油:“老赵,咱们得想办法联络老大和牛小跳啊,出来混重在讲义气,咱俩活了他们就不能死!”   我说:“我正一个头两个大,满脑子问号呢!我问你,你记得仙宫里光线灭掉之后,是谁拖着我们往前跑的吗?”   猪头茫然摇着头:“只能感觉到一只有劲的手,我又没摸过老大的手,更没摸过你们枪爷的手,我哪里知道拖我的到底是谁?”   我沉默了。   猪头又神神秘秘地说:“不过我记得光线消失的瞬间,听到仙宫里响起一声惨叫,那声音……”   我心里一动,猪头也听到了那惨叫声?   “我当时只顾逃跑,没顾得上多想,现在仔细琢磨,像是老大的叫声。”   猪头的猜测无疑让我对自己的观点更有信心。我和猪头对毛三是再熟悉不过了,我跟毛三做了多年战友,而猪头跟了毛三三年,当时情况虽然很混乱,但是两个对毛三熟悉的人应该很难听错他声音。也就是说,毛三在光线熄灭的瞬间,遭到了某种东西的袭击。   以我对毛三的了解,他是个性格极其坚韧的人。这种人遇到突发情况,都会比一般人更镇定,他能发出那么凄惨的尖叫,显然不是遭到老枪攻击那么简单。   我又仔细回忆了镜子被砸碎的时候,仙宫墙壁裂开,许多血尸一样的东西涌出来的情境,这个印象是短暂而模糊的,可是我却觉得很真实。我在心里勾勒出一个大胆的设想:难道毛三是遭到了从仙宫墙壁里跑出来的血尸的攻击?   否则,以毛三泰山崩顶都泰然自若的性格,不可能会发出那么恐怖凄厉的叫声。   毛三是生是死我不知道,但从他嘶喊的强度来看,至少受了重伤。也就是说,带我和猪头出来的人,不是老枪就是牛小跳。老枪本来性格就比较闷,心里能藏住事,在部队的时候,我都难拍胸脯打包票说我了解他。经过这一番遭遇,他在我心里的位置就更加神秘。按老枪自己的说法,三年前那场战役之后,他活了下来,并且被部队指派接受更加神秘的任务潜入无人山区寻找机密。之后他跟部队失去联络,部队迫于无奈,才打算放弃绝密任务,很快我也被解除保密命令。   老枪在原始森林里生活了整整三年时间,以他做事的严谨,必定把原始森林翻了很多遍。可是,他还是没能彻底找出原始森林的秘密,可见这片藏有蒙古人、黑室、神秘匣子的地方有多神秘。   而牛小跳的种种奇怪行为,早就引起了我的怀疑。我没想到的是,他居然对老枪唯命是从,这两个毫无交集的人关系居然是这样紧密,我无从揣测他们之间的关系,但牛小跳一直待在我们身边,却装作跟老枪毫不认识,直到最后才伺机而动。他的镇定与阴险,根本不像个十七岁的少年,我心底一阵发寒,越发觉得那片森林里的秘密还远远没有结束。   老枪在仙宫里揭露了毛三的目的,虽然让我很吃惊,不过毛三从日军飞机跌进山谷却不死,早就引起我的怀疑,我一直认为眼前的毛三在某些方面,跟我认识的毛三有区别,老枪的一番剖白,为我找到了答案。   三年前,毛三没死,他投靠了日本财阀,做了一个现代汉奸。   三年前,老枪也没死,他被上级组织又秘密送进了无人山区,寻找诡异离奇的绝密。   我并不是唯一幸存者,老枪不是,毛三也不是。我的心里跟烧沸了的汤似的,我们八个人里面,肯定还有幸存者。我们一个个要么被组织隔离去安排新的任务,要么被其他阴谋组织收买,成为探秘者之一,去寻找从古至今延续了上千年的秘密。可是,我们在大山里无数次跟死亡擦肩而过,换来的结果依旧是迷雾一团。   我依旧没找到三年前那场战役的真正原因,而我的兄弟们却为此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毛三可能已经死在仙宫大殿里,老枪彻底失踪,我的其他兄弟们也许在那场战役上活了下来,可天知道他们是否已经死在寻找秘密的路上。   想到这里,我心底一阵悲悯。   江边距离镇上还有一段路程,我们吃饱了饭,身体极度困乏,就在这座小村庄里找了户人家留宿。农村人淳朴,我跟猪头硬要给人家住宿费,结果人家还不要,只象征性收了顿晚饭钱。这让我们很是过意不去。   我们的房东是对上了年纪的夫妇。老太太给我和猪头各收拾了一间干净房间,房间就是那种破旧的红砖瓦房,由于时间隔得久了,房间墙面已经变得斑驳,破损处还能露出砖墙。房间里也没什么家具,只有一只五斗柜,一张床,床上被子虽旧,却很干净。   老太太看我们灰头土脸的,为我们烧了开水,打过来给我们洗澡。   我们感激不尽,猪头又臭贫说:“大妈,您真像我亲妈,跟您说实话吧,我亲妈都没对我这么好过,回头我得跟您认个亲,求您做我妈。”逗得老太太直乐。   老太太眼睛机灵,她偷偷问我:“你们是从山里出来的吧?看一个个灰头土脸的。我可跟你们说,这山里不吉利,没事别瞎转悠,进去了出不来,死过不少人呢。”   我听老太太话里有话,问她是不是知道点什么,老太太说他们村子里常年有外地人来,也不知道究竟要干什么,借住一晚上就进山。进去的人多,出来的少,没出山的恐怕都死在大山里了,还有不少外国人呢。   我跟老太太闲聊了几句就洗澡去了,老太太想再多问,被我挡了回去。我洗澡的时候,在洗澡间肮脏的镜子里,赫然发现自己身上有两块黑斑。起初我还以为是污泥,冲洗几遍却洗不掉,我对着镜子仔细看,才发现它们像是胎记一样印在我身上。那黑斑呈细小长条状,再仔细看才发现是两排黑乎乎的牙印。   那牙印显然是人咬的,但我想来想去都弄不清楚自己什么时候被人咬过,牙印摸上去一点疼痛感都没有,它真的就像一块胎记,不知什么时候印在我身上,我一点印象都没有。而且这种咬的形式还非常奇怪,像是被疯狂地啃食,牙印之间犬牙交错极其难看。   我在洗澡间里待了很久,心底莫名其妙地开始恐惧,我突然意识到,其实我并没有真正走出那片原始森林,水中仙宫留下的可怕诅咒一直烙印在我身上,我结结实实出了一身冷汗,整个人瘫坐在地上,呆了。   猪头在外面等了半天我还没洗好,就猛砸门,“我说老赵,你这澡洗得过分了啊,太阳都落山了你还没洗好?你小子不会在大山里憋久了躲着解决个人生理问题吧?你解决生理问题不要紧,得考虑下哥们的感受呀,我身上都起虱子了。”   我穿上衣服出门,猪头尿急似的冲进洗澡间反扣上门就开始冲水,水泼得“哗啦哗啦”的响。   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我身上有怪异牙印,不知道猪头身上有没有,就朝里面喊道:“猪头,你照照镜子!”   猪头骂道:“老赵,想不到你是这样的人,你太令我失望了!”   此刻我心底直冒寒气,根本没空跟猪头臭贫,只觉得整个世界都是黑的。   我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平静下来,“猪头,你听我的,把镜子上的水汽抹干净,看一眼,看你背上有没有黑色牙印。”   也许猪头听出我连说话声音都是颤抖的,他终于信了。   很快,我就听到猪头嚷嚷起来:“我身上怎么有这些古怪玩意儿,哪儿来的?”   果然不出我所料,猪头跟我一样,也是带着那些可怕的牙印回来的。猪头在里面紧张到抓狂,我问他能不能记起来,究竟被山里什么东西咬过,一定要想起来。   猪头茫然地不知道该说什么,我也很茫然。   我们各自回房间睡觉。我心里全是疑问,所有问题都得不到一个答案,整个世界对我来说都像是一团大混沌,我冲不进来,也走不出去。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躺在床上,不知不觉睡了过去。睡到半夜,我听到有人敲门,打开门一看,房东老太太站在门口很神秘地对我说:“你们不是从山上下来的吗,江面上漂了怪东西下来,村里人都看热闹去了,你们要不要去看看?”   我立刻叫醒猪头,两个人披星戴月跟着成群结队看热闹的村里人组成的浩浩荡荡的队伍来到嘉陵江边。手电光下,嘉陵江面上漂浮着很多棉絮状的东西,一块一块的,等那东西漂近了,我才发现是尸体,尸体周围的水都是血红色的。手电光能照到的江面上,全是这种泛着血水的尸体,十分狰狞可怕,我吓呆了。   村里见过世面的老人号令村民给河神磕头,说这些尸首是河神老爷显灵了,听说日本鬼子打进中国的时期,嘉陵江面上也出现过一次这种奇观。当时村里就闹了一场瘟疫,还死了不少人。   我跟猪头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些玩意儿八成是山里冲出来的。不知道昨天的变故给山里带来了什么,导致这些藏在大山深处的尸体都被冲进了嘉陵江。   这一晚上,我再没睡着过,迷迷糊糊脑子全是老枪、毛三和牛小跳的影子。   第二天天一亮,我跟猪头就进了镇子,坐了一路大巴车回重庆市区。车上,我问了猪头很多有关毛三的问题。猪头的回答是,以他对毛三的了解,毛三不是什么好人。但如果说毛三是汉奸,他一百个不相信,有日本人给他钱,他还做这种见不得光的事情干吗,早好吃好喝去了。   我想,事关机密,毛三恐怕不会把这件事透露给他手下马仔,更何况,猪头的确不像个有心机的人。   我依旧想不清楚水中仙宫的谜团,为什么那些青铜镜面能够放电影一样展现大山里的场景?   而我们三年前那场战役的真正原因,我仍旧一无所获。   猪头回到山城,想重操旧业,毕竟这是他的“专业”。只可惜他的搭档小六不在了,没有搭档,猪头犯案屡屡被抓,每次抓了找不到人担保就打电话给我,我会想办法把他弄出来。我看这样下去不行,猪头迟早得出事,就安排他在我的公司里做一些杂事,给的薪水比一般员工要高,虽然也不能说特别多,但总够基本的生活开销,猪头干得很满意。   生活似乎重新回到正轨,我依旧忙于我的生意,猪头跟着我吃香喝辣的,可是有关无人山区的秘密,却像雾霾似的萦绕在我心头久久不散。每次我经过猪头的办公室,常常会看到他对着电脑发呆,我想他一定在想我们在无人山区的那些离奇经历。   我私下里跟猪头讨论过仙宫大殿青铜镜子里的奇异现象和三年前那场战役的关系,却一直找不到两者之间的切入点。然而,根据我们在无人山区里发现的线索,这一切奇怪的现象都是源于水中仙宫。   我们讨论来讨论去不得要领,非常灰心失望。有一天,我突然想起一件事,牛小跳背景复杂,据说跟他爷爷牛大贵的遭遇有关,我们找不到牛小跳了,还可以去找牛大贵来了解情况不是?   于是,我带着猪头驱车重新来到那座偏僻的山村,找到牛大贵家所在的那栋低矮房子时,看到牛家大屋里摆着纸人、纸马和花圈,我顿时知道情况不妙。牛家大屋里没人,我们找了邻居一问,果然是牛大贵去世了。   唯一的线索就这么巧合地断掉了,无人山区里的秘密就像被命运刻意隐藏,我始终找不到一条有价值的线索推进整件事情。   我和猪头都很沮丧,告辞了邻居准备离开村子时,恰巧碰到牛大贵的儿子、儿媳妇儿回来了。我跟牛大贵的儿子见过一面,这是个脸膛黝黑的中年汉子,是副标准的庄稼汉子苦面相。   牛大贵的儿子见到我,顺手操起一把铁铲就扑了过来,现场其他人都吓了一跳,以为他得了失心疯。只有我心里清楚,当时是我们带走了牛小跳,现在牛小跳活不见人死不见尸,他老爹能不找我要人吗?   牛大贵的儿子还没冲到我面前,就被猪头一个漂亮的过肩摔给摔倒在地,半天爬不起来。牛大贵的儿子躺在地上嗷嗷乱叫,他媳妇儿嚷嚷着让周围村民把我们给围起来,我举双手向他们解释,牛大贵的儿媳妇拽着我要我赔她儿子。   猪头去扯牛大贵儿媳妇,两边人拉扯在一起,敌众我寡,我们被围观村民拽得严严实实,挣扎都挣不动。牛大贵的儿子、儿媳妇一起跟我们要他们家牛小跳,可问题是,我要是能找到牛小跳,也不会来这儿了。最可怕的是,这件事根本解释不清楚,我怎么解释都没有人相信,所以双方陷入僵局,牛大贵儿子差点用铁铲劈了我们。   我们被村民揍了一顿。围观人群中有个穿中山装的老头,这老头跟村民打扮截然不同,干净清爽,像个大学老师之类的人物,所以他出现在人群中让我很吃惊。   老头把牛大贵儿子拉到旁边交代了两句,牛大贵儿子很听老头的话,立刻招呼村民把我跟猪头放了,还请我们进他屋子里坐。我对这帮山民怀有戒心,心里已经做好了被他们勒索一笔赔偿金的准备,只要开出的数目不是太离谱,我会尽量满足他们,毕竟一牛小跳是一条人命。   老头关上门,开门见山地说:“听说你们进了大山?”   老头的问题出乎我的意料,只能老实地点点头。   老头又问:“你们在山里遇到了什么,你仔仔细细地跟我说一遍。”   我逐渐恢复镇定,对老头的身份很怀疑,没有立刻回答他的问题。   老头给我和猪头分别递上一张名片,名片上写他叫杜启明,是香港一家道教研究会的会长。他来小山村的目的,是因为他跟牛大贵是好朋友,两人致力于无人山区秘密的研究,一直惺惺相惜,这次专程为牛大贵奔丧而来。   我心说:“原来如此,又是个觊觎无人山区秘密的人,真不知道背地里还有多少人在打这片土地的主意,这老头想来也不是什么好鸟了。”   我对杜启明没什么好印象,转身准备告辞,杜启明突然惊异地指着我脖子下一块黑斑,说:“这是什么?”   黑斑的位置靠近锁骨以下,我平时穿衣服特别注意,遮挡得很好。今天跟村民拉扯,衬衣的领口子被扯掉了,故而那块牙印黑斑暴露了出来。猪头的脸色也跟着变了。   我见杜启明脸上有惊恐神色,便问他:“你见过这东西?”   杜启明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他反问我:“这东西,你是不是从山里带出来的?”   我点点头,指着猪头说:“他身上也有!”   杜启明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小兄弟,这是尸斑啊!”   我当时就懵了,猪头张了张嘴巴,半天没说出话来,我说:“老头,你别信口雌黄啊,我一个大活人好生生站在这儿,身上怎么可能有尸斑?”   杜启明说:“小兄弟你有所不知,尸斑分很多种。你知道的尸斑是尸体身上才有的一种斑纹,而事实上,还有一种尸斑,是可以感染到人身上的,你身上的东西就是这种。”   我惊惶道:“你是说,我被尸体给咬了?”   杜启明摇摇头:“尸体就是尸体,怎么会咬人?你身上这种斑纹,是一种类似病毒的东西。”   我脑子里闪电一样想起,仙宫大殿里光线熄灭下去,青铜镜壁裂开,许多血尸一样的东西从里面扑出来。我起初以为只是幻觉,现在一想,感觉格外真实,难道我身上出现尸斑是因为被血尸咬了?   杜启明说:“小兄弟,你要是信我,就把山里的遭遇原原本本地告诉我,我能替你解这尸斑。相信你们肯定去过医院,这种东西可不是一般医生能懂的。”   正像杜启明所说,回到市区后,我和猪头直奔医院,在现代高科技医疗设备下做了各种检查,光检查费用就用了好几万。但检查结果是,医生说这些东西都是普通的痣,只是形状比较奇怪而已,让我们不用太担心。   我们拼命解释这些斑纹的怪异之处,医生只能耐心地教育我,要相信科学,这些真的只是普通的痣。   我们来回奔走了几家大型医院,经过不少业内专家的联合会诊,会诊结果惊人地一致,他们都告诉我,我身上这些东西就是痣,除了样子有点奇怪,没有任何不正常的地方,让我们一定要宽心,实在不行可以请心理医生介入。   杜启明说他能治好我们,这句话对现在的我来说无异于一根救命稻草。我跟猪头尽量平静地把我们在无人山区的经历向杜启明说了一遍,在述说的过程中,我隐去了一些关键性的秘密和其中涉及的各种阴谋,只说场景不谈其他,避免节外生枝。说到水中仙宫的时候,杜启明听得特别仔细,还把我的描述在笔记本上做记录。   杜启明合上笔记本,写字的手还在颤抖,他尽量用平静的语气说:“没想到传说中的水中仙宫真的存在,简直不可思议。”   我说:“你对仙宫有什么看法?山区不同地方的东西,为什么会在仙宫墙壁上出现?这太不可思议了。”   杜启明说:“这个问题很重要,我现在还不能给你确切答复,要回香港拜访一些重要的人,听听他们的意见我才敢得出结论。”   临走,杜启明送了我和猪头一人一个小瓷瓶,瓶子口塞着红布软塞,看起来很独特的样子。杜启明嘱咐我们,一天一颗,吃上七七四十九天,就会有效果。   杜启明坐我的车回到市区,一进市区我们就分开了,杜启明要回香港,而我跟猪头带着满心欢喜回到公司。   按照杜启明的说法,我们半信半疑地做实验一样,真的吃了四十多天药丸。药丸吃到第四十天的时候,我们身上的尸斑开始变淡,慢慢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经过这一番验证,我对杜启明佩服得五体投地,并为自己的眼拙感到不好意思。   我连夜给杜启明发了一封感谢邮件,第二天就收到他的回信。   一番寒暄之后,杜启明说他查到了一些有关仙宫的线索。据他了解,仙宫跟世界上发生的一系列诡异事情有关,无人山区并不是唯一一个这种地方,在世界各地,分别还隐藏着不同类似的地方。他们离奇、诡异,但并不代表不存在。我为他提供的信息为研究这一类事情起到非常重要的作用。与此同时,他通过特殊渠道得到一件非同小可的珍宝,是忽必烈的回魂铜镜,据说这面镜子有能让死人复活的神奇作用,是大元帝国最珍贵的东西。这面镜子跟我所经历的事情有莫大的关系,希望我能去香港一趟,一起研究忽必烈的回魂铜镜。   仙宫有新线索,对我来说无疑是令人振奋的消息。我立刻买了两张飞香港的机票,跟猪头一起坐上飞往香港的航班。而彼时我并不知道,这次香港之行几乎改变了我的整个人生。当我真的站在传说中的忽必烈的回魂铜镜面前,看着这面陈旧古朴的铜镜凝神聚气发挥出令人恐怖的作用时,我多年建立起来的世界观遭到彻底瓦解,我真的看到已经死去的人在古镜中发生着破茧成蝶一样的蜕变。   有些事情,你不经历,一辈子都不会相信! 后记   下决心写这个故事,是缘于我和一个朋友的一次酒后聊天。   这位朋友毕业于某军校,在部队服役多年,那次休探亲假回来,我们重聚了一下。我们当时还见了另一个关系好的同学,这位同学目前在物理研究所工作。三个人回忆起当年读书时的峥嵘岁月,一时动了感情,都喝得有点高。于是这位朋友就借着酒性,给我们讲了一个有点悬疑色彩的故事。   这个故事就是赵楚、毛三他们遭遇几十年前的“鬼部队”袭击的原型,他们那里很多人相传一个故事,说有一次某支边防站巡逻队,在一处密林里遭遇到了大规模的武装袭击。据后来人打听,几十年前,这一带曾有大部队来剿过匪,还曾发生过几场大规模的战役。之后“鬼部队”的说法再无从考证,于是很多老兵便把这个故事当成奇闻趣事来吓唬新兵。   故事说完,却引起了那个在物理研究工作的同学的兴趣。他跟我那朋友详细打听了当时双方武装冲突的细节,然后一拍桌子站起来说:“这其实是一种科学现象,叫做薛定谔之猫的平行空间。”   他对我们说,著名理论“薛定谔之猫”认为,宇宙是多重的,我们所生活的宇宙只是其中之一,在与我们平行的宇宙空间中,可能并存N个宇宙空间。如果这些空间彼此平行,一般不会发生交集,但在某种特定情况下,比如时间错位,就会发生空间交叉。他相信传说中的“鬼部队”并非吓人的鬼故事,很有可能就是时空发生某种变化,在时间错位的情况下,空间也发生交叉,从而产生了所谓的现代部队和“鬼部队”打仗的奇观。   当然,这些只是我那位科学家朋友根据理论作出的推测,至于事实到底是不是这样,我们谁也无法验证。   我只是一个写字的,酒后听过这样一个故事,印象非常深刻,竟然好几天都无法忘怀,所以就提笔写了这个故事。这个悬疑故事里面很大部分是我自己的想象,但在关键处也综合了我两位朋友的意见,另外还参考了大量的历史、军事书籍,为的就是让这个故事更有真实感、更精彩。希望看完这个故事,你们能够喜欢。   冷残河   2015年4月22日   (全文完) ---------------------------用户上传之内容结束-------------------------------- 声明:本书为八零电子书(txt80.com)的用户上传至其在本站的存储空间,本站只提供TXT全集电子书存储服务以及免费下载服务,以上作品内容之版权与本站无任何关系。